在這個空間裡,一切的擺設,不論是几案凳椅,無一不是以各種最上等的木材所製,並塗以最上等的漆。
一旁的珠寶箱箱蓋半啟,裡頭放著一隻鵝蛋般大小的夜明珠。
一雙雕繪精細如發的象牙箸則隨意的擱放在一隻琉璃繪鏤的碗上。
一匹桃紅色的織錦緞披在椅背上,經過碰觸後,才知它的觸感極佳……簡而言之,在這裡琳琅滿目的寶物,著實看花了薩氏兄弟的眼。
"嗯哼!"一名乾瘦的小老頭兒就站在他們兄弟兩人的面前,手背在身後,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們。
"歡迎來到敝店--女媧天。"小老頭兒嗓音低啞的說。
"女媧天?"薩氏兄弟異口同聲的重複道,好奇怪的店名。
"喂!老頭兒,你這店裡的好東西還真不少啊!"薩多爾嘖嘖讚賞著,忍不住想摸摸放在一旁的一串金剛珠鏈。
"這位爺,這裡恐怕沒有你要的東西。"
說也奇怪,那小老頭兒不過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話,薩多爾伸出去的那隻手就怎麼也伸不過去,更別說是要摸到鏈子了。
不過,那個小老頭兒並沒有理睬薩多爾在那裡繼續不死心地嘗試,他只是默默的看向薩辛瑞,審視著他暗金色的發、審視著他高大的身材、審視著他斯文出眾的氣質……未了,更直勾勾的望入他那雙琥珀色澤的眸心。
"你,想要什麼?
平平的語調、淡淡的疑問聲,卻在薩辛瑞的心底掀出不大不小的波瀾。
對啊!他想要什麼?是盡早回到故鄉樓蘭嗎?是父王給予他的讚許嗎?或者是……
"我要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薩辛瑞竟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
"我要一種白色的、香香的、小小的花……
"嘎?"薩多爾在一旁聽了,差點翻白眼。 "三哥,你在胡說些什麼呀?
不!不是胡說,他的心底有個聲音在說,他是認真的。
緊盯著那小老頭兒蒼老的臉,薩辛瑞再次的、確定的重複道:"你有嗎?你有白色的小花嗎?"
小老頭兒又深深的注視了他好一會兒。
"稍待。"扔下這句話,那小老頭兒便兀自轉了個身朝更裡頭的內室走去。
"嗟!居然有人這樣做生意的,竟把客人丟下不管了?!"薩多爾不怎麼服氣地想跟上去,卻愕然的發現,不管他往前走了多少次,卻怎麼……怎麼都……都好像是在原地踏步一樣?!
哦喔∼∼代志那A按呢?
難不成大白天的,他們竟遇上了……什麼鬼東東?!
吞了吞口水,薩多爾開始與兄長打起商量,"三哥,咱們走了好不好?"
"不好。"薩辛瑞斷然拒絕了。
"嘎?"傷腦筋哪!三哥平常雖然算是好說話的人,可他要是真的拗起來,他說一,就絕不會接受二。
"為什麼?難不成你真的想等那老頭兒拿什麼白色的什麼鬼花給你不成?"拜託!這屋子裡居然會長出鮮花?!他薩多爾倒是覺得,那個小老頭兒的眼睛昏花了還比較有可能呢!
可是--某人好像不是這麼想耶!
只見薩辛瑞一副沒把他的忠告聽人耳裡的模樣,只是自顧自地等待著。
唉!有什麼好等的嘛?
雖然他心底這般叨念著,可薩多爾還是只能乖乖的摸摸鼻子,陪著兄長等了。
過了不知多久,兩人站得腳都開始酸麻之際,那小老頭兒總算又現身了。
"這就是你的'花'!"小老頭兒意有所指的說,並鄭重地將手中一個小巧的物品放入薩辛瑞的大掌內。
物品外頭包裹的絲絹被打開了,一面手鏡赫然呈現在三人面前。
"鏡子?"薩多爾立刻不甘不弱的嚷嚷起來。"這是女人家用的東西耶!喂!老頭,你是怎麼搞的?"
"敢問老丈,這是……"再次打斷弟弟無禮的態度,薩辛瑞竟莫名的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亂了節拍。
撲通!撲通!撲通!
這是為了什麼?他為何會如此的激動和緊張?
"雪花流蘇。"小老頭兒慢條斯理的開口道:"這是一種看起來雪白脆弱的柔嫩花朵,實則韌性極強,堅忍不拔……"停頓了一會兒,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薩辛瑞一眼。"你可得要用所有的溫柔和耐性來照顧這種花兒。"
"雪花流蘇?!"薩辛瑞喃喃自語道,開始仔仔細細的端詳起鋼製鏡背上簡單卻細緻無比的刻工。那是一種形態極為嬌小可愛的花樣,按照字面上的解釋,他幾乎能想見"流蘇"這種花兒原本那純白的楚楚丰姿。
"吱!不過是買面小手鏡,又不是買花,被你這老頭兒這麼一說,反倒像是三分不似花,七分倒像是在講女人呢!"薩多爾不爽地吐槽。
"花同女人是一般的道理,"小老頭兒斜睨了薩多爾一眼。"你還真吵呢!安靜些。"
"你∼∼"說也奇怪,小老頭兒的話才說完,薩多爾果真已經閉上嘴了。
"我買了。"薩辛瑞沒空理會向來聒噪的弟弟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乖,只是急切地想訂下這面手鏡,讓它能歸屬於自己。"多少錢?
"錢?"小老頭兒彷彿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這可是無價之寶,任何人都無法替它定價的。
"那……"怎麼辦?薩辛瑞也不懂為什麼,他心底就是有一股非常強烈的感覺--他要擁有這面手鏡。
"雪花流蘇是不賣的。"小老頭兒冷眼睨了薩辛瑞一眼,仔細的觀察他的反應。"此物只贈有緣人。"
"緣?"薩辛瑞知道這種屬於佛教的玄妙說法。"那麼,我就要當那個有緣人。"
小老頭兒點點頭,似乎對他的答覆很滿意似的。"很好,那你就把雪花流蘇帶走吧!"
這種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的回答,反倒令薩辛瑞感到難以置信。"我……"
"對了!你們該離開女媧天了。"小老頭兒逕自下達了逐客令。
☆ ☆ ☆
半晌後,薩氏兄弟倆已然站在原先佇足的大街上,但卻覺得自己的頭腦有點迷糊。
"啊咧?"彷彿大夢初醒般,薩多爾又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怪了!我們是什麼時候站到這兒來的?"
他們是怎麼被移形換物的?
薩辛瑞下意識的抬眼巡視,試著尋找女媧天的方位。
但很詭譎的,那家小而陰黑的店舖卻不翼而飛,彷彿……根本就不留存在過。
☆ ☆ ☆
"娘的家鄉在天氣暖和的時候,在某種樹上便會開一種小花,那花兒白白的、小小的,還香得緊,如果不是娘親眼瞧過,肯定不會明白那景觀有多麼的壯觀。
"那花有名字嗎?娘,那花有名字嗎?"
"有。那花有個挺風雅的名字,叫流蘇呢……"
夜晚,在燭抬焰光下,薩辛瑞披散著一頭閃得發亮的金髮,凝視著掌中的手鏡沉思著。
雪花流蘇!
這個名字觸動了他最深的回憶,記憶中,娘親那美艷中卻帶有一絲愁笑靨隱隱浮現在眼前。
娘親是中原前一個朝代隋的逃亡小公主,這一逃就逃到關外樓蘭,被父王看中她的嬌弱美色而納為妃妾,一直到生下他,才得了風寒過世,直到臨終前,她都念念不忘的告訴兒子有關中原之美。
雖然朝代改了朱顏,但江山卻依然多嬌。
薩辛瑞不得不承認中原這塊土地真的很美,山翠水青、柳綠花紅,完全不是樓蘭那種略嫌單調的黃沙之景可以媲美的。
"瑞兒,娘好想好想家鄉啊∼∼娘真的好不甘心,我竟然沒能再回去中原瞧一眼就要死了……"
十六歲時,薩辛瑞隨侍在病榻前,緊握著娘親的手,安安靜靜的聆聽她臨終前的囈語。
他的娘親是樓蘭後宮中唯一的異邦女子,日子過得並不順遂。儘管她已盡量依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可是她與眾人的無形隔閡卻依然存在,因此,思鄉之情便是她生活中的唯一支柱了。
所以,她的娘一直活在尋找流蘇的期盼中。
而在無形間,透過娘親的喃語,那雪白色的流蘇也就深深的種植在薩辛瑞的心中,並萌生出渴望的新芽。
但不知怎地,他卻一直未能尋獲那種雪白色的花卉。如今有了這面手鏡,它的名竟為雪花流蘇,那就應該可以稍稍慰籍自己長久以來的遺憾了吧?
這面手鏡名副其實的果真只有他的一隻手掌大小,正面塗以玄錫(水銀),光可明鑒,背面則是銅面的雕鏤花紋。
他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個把時辰,卻依然樂此不疲。
薩辛瑞知道,他真的是對這面手鏡著了魔。
如果當時那間女媧天的小老頭兒不肯把雪花流蘇送給他的活,他還當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呢!
唉!想這麼多做什麼?反正現在雪花流蘇已經是他的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薩辛瑞才將鏡子擱在几面上,逕自熄燈就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