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要她離開呢?一個想法倏地竄入她的腦海中。
"離開嗎……"好怪啊?為什麼她的頭愈來愈痛,身體也愈來愈重,原本撐高的手臂甚至莫名的沒了力氣的癱軟。
"咳!"出奇不意的,一小口紅色的血水竟從她的唇角滲出。
☆ ☆ ☆
"啟稟王爺,時辰已到。"先前那不斷重複時辰未到的嗓音,這時,竟開心的指出重點!
☆ ☆ ☆
看著弟弟氣急敗壞的神情,相反的,薩辛瑞的心卻出奇的平靜,彷彿他早已下定決心,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了。
"不了。"他淡淡地回應薩多爾的質問。"王位我不要了。
"不要?不……"薩多爾被他的話語駭得瞠目結舌,大腦頓時無法運轉。
"不要了。"看見弟弟的拙樣,薩辛瑞好心地提醒他。"喂!有只蒼蠅飛到你的嘴裡了。"
薩多爾這才趕緊閉上嘴,神色黯然的看著三哥淡然的神色。咦?他是從何時開始不再在意那些權勢了?
不!他不相信。薩多爾忍不住咆哮道:"你、你……怎麼可以說不要就不要?我們說的可是王位耶!"
那種所有人爭得頭破血流的權勢,之前他三哥也同樣在追逐的權勢,怎麼才來一趟長安城,三哥就雲淡風清得不將那些當作一回事了?
"現在想想,之前我所有的忿懣都只不過是我在鑽牛角尖罷了。五弟,這麼多年下來,我的想法已經慢慢在改變。
"看了太多宮廷中的陽奉陰違、勾心鬥角,現在想來還真是令人不安。你我都曾親經歷過宮廷中爾虞我詐的一面,不論是應對進退、動靜相處,每一刻不都是得小心翼翼的,不能讓人抓到把柄。
"尤其是大哥,他乃皇后娘娘所生,身份血統自然不在話下,然而,父王卻對我偏心了些,以致皇后與大哥均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對我而言,那感覺簡直是如芒刺在背。倘若父王當真要將王位賜予我--我真的是敬謝不敏。"
薩辛瑞娓娓的道出他內心中真誠的感受。
"為什麼以前的我竟像是著了魔般,覬覦著那張王位寶座呢?擁有全樓蘭的財富及最貌美的妻妾又如何?擁有全樓蘭一生用之不盡的財富又有何用?嬌妻美妾,若無真實交心者,魚水之歡又如何?生前富貴一世,死後黃土一抔,富與貧,人生又有什麼差別呢?"
薩多爾呆呆的聽訓,大嘴卻張了又合、合了又張。
他的三哥什麼時候出家了?怎麼在他的言談問,淨說著禪宗的開釋義理,害他有聽沒有懂。
"那麼,左相之女都兒小姐怎麼辦?父王可是將她許給你了,就等著你回樓蘭後與她成親啊!"
"父王將都兒小姐許給我,是因為左相亦為王室內血統純正的高貴者,若我與都兒成親,將來便不會有人再拿血統問題來攻擊我。沒錯,我明白父主有立我為王儲之心,但我打算在回樓蘭後,便對父王稟明,謝絕他的這份美意。"
"歎!那才不是重點。"薩多爾不耐煩地揮揮手。"重點是,你打算對那位又嬌又美、又高貴又溫柔的那兒小姐始亂終棄?"不要吧!
"我與她也不過是在宮廷盛宴上見過一面,甚至不曾交談相處過,何來始亂終棄之說?"薩辛瑞有些好笑地反問。
"你--該不會是對都兒小姐有意吧?"看著薩多爾反常的反應,他試探地一問。
即使薩多爾的瞼大部分都被大鬍子遮住,但剩於看得見的部分仍然紅了起來!
啊哈!有些事分明就是不言而喻了嘛!
"不然,你就代我娶了都兒小姐吧!"薩辛瑞說完,便打算踅回內室。
他的雪兒應該還在睡吧?
無妨,他只想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他突然心忖,人心真的很奇怪,它可以貪婪到妄想擁有天下,卻也能窄小到只求能懷抱一個可人兒。
"雪兒?"薩辛瑞萬萬投有料到,內室的門扉敞開一半,雪流蘇半癱在床榻上,右臂懸掛在床邊,凌亂的黑髮下滲出一片駭人的腥紅--
"不!"他止不住駭意的驚喊出聲。
第八章 發作
終南陰嶺秀,
積雪浮雲端。
林表明霧色,
城中增暮寒。
--終南望余雪 祖詠
長安城內裡所有的藥鋪與醫堂,所有著名的大夫一個接一個,連日來都被請到盈門客棧。
"對於這位姑娘……老夫才疏學沒,瞧不出姑娘所得為何症?"
"這位爺,您另請高明吧!"
"對不住,在下真的無能為力……"
"夠了!滾--統統給我滾!"一個男人的心究竟能承受多少的著急與挫敗?
不過短短的半日光景,薩辛瑞已張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眸中琥珀色的光澤已然失去顏色,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直到這時,薩多爾才稍有體悟,薩辛瑞有多麼重視雪流蘇!
但為何她會突然抱病?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薩多爾只記得昨夜,薩辛瑞突然發出彷如石破驚天般的悲鳴--當他衝進房內,就看見兄長抱著臉白如紙、嘴角淌血的雪流蘇。
"三哥?"薩多爾只敢望著守在床前的背影,卻不敢趨近窺探三哥的臉色。"你……還好吧?"
"……"但薩辛瑞卻不言不語、不移不動。
"三哥……你好歹吃些東西吧!"瞪了一眼仍然擱在桌上原封不動的發涼飯菜,他不禁歎了一口氣,"你不補充一點東西,怎麼會有體力來照顧人呢?"
"唉……是我沒有照顧好她,你瞧我,居然是個這麼差勁的主子,竟然無法看護好自己的人……"
"拜託!"薩多爾忍不住往上翻了個白眼。"她生病又不是你的錯!"三哥的腦袋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薩辛瑞不語,但他知道他的決心是堅定的,不論要花多久時間、多少金錢,他一定要將她治癒!
他拒絕假設自己有失去她的可能性,但他承認自己的內心是恐懼的,一想到他或許會失去她,他就覺得自己彷彿要崩潰一般!
倒抽了一口冷氣,他驚駭地對這種情緒有了更深一層的認知,沒有了雪流蘇,他竟然想不出他往後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
不!不能!
"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待我啊!"雙手包住她的柔苡,薩辛瑞恐懼地低喃著,眼光不由自主的瞟向原本置放在几面上的雪花流蘇手鏡。
手鏡的鏡面已然失去玄錫特有的明亮光芒,那黯黑陰沉的顏色訪如生了繡般。
那彷彿是個預兆,告訴他雪花流蘇的元神即將香消玉殞!
不!他不接受這個事實。
"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雪兒……"放開她的柔荑,薩辛瑞一把奪起手鏡,拎起袖子大力的抹擦著鏡面。"雪兒……雪兒……雪兒!"
他的吶喊聲是痛徹心扉的,而抹拭鏡面的動作則愈來愈大力,他甚至絕望的看著手鏡,"雪兒,你又回去鏡中了嗎?不能……雪兒,你快出來、快出來啊!"
"你冷靜下來,三哥。"薩多爾警戒的望著他,好怕三哥會因一時想不開而做出什麼不智的舉動,傷害到自己。
"不如你先去小睡一會兒,她就交給我來看顧。"薩多爾提議道,他再也受不了兄長這種差勁的臉色了。
"絕不!"薩辛瑞一口便回絕。
最後,兄弟倆私下延請了宮廷御醫。
"這是--"仔細地把完脈,慎重地詢問當時發生的情況,年長的御醫再次回頭觀察了病人的臉色,並以手指掀開她的眼皮。
未了,老腳醫點了一下頭。"這位姑娘並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 ☆ ☆
"下毒?"
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頓時令薩氏兄弟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怎麼會?"薩辛瑞不信的握緊雙拳,怒火在胸中燃燒,他強迫自己深呼吸一口。"請您解釋一下。"
老御醫看到他的模樣,不由得嚇得說不出話來。
"喂!你怔什麼怔啊?大夫。"薩多爾不耐煩的拉開大嗓門,轟隆轟隆地催促道。
"這種毒名為'曇花一現',如果被下此毒,會在第三日後才開始發作。再過三日若還拿不到解藥,那就無藥可救了。
"此毒是以一種色紫、葉帶金緣的晚曇所提煉,原產於絲路道上的安利,中原本土遍地難尋。敢問兩位王爺,這位姑娘近來可是得罪了什麼人,不然怎麼會……"無緣無故中毒呢?
但老御醫眼見薩辛瑞臉上木然的神色,便機伶地打住話語。
"得罪人?喂!你可別亂講話,我們哪會隨便去得罪人啊?"薩多爾完全沒想到任何利害關係,便兀自嚷嚷起來。
"但此毒非本地所有,若非有人蓄意下毒,那……"有些話他不得不明說,老御醫硬著頭皮提醒道:"請兩位王爺再仔細想想。"
"去!這有什麼好想的?這根本就是……"薩多爾又想張開嘴巴嚷嚷,薩辛瑞卻抬手示意他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