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也難怪昨兒個夜裡,她會同他玩起那老套的把戲。可這一張臉……
他俯下身,望著睡意酣甜的過門妻子,烏黑的髮絲柔亮地襯著這紅綃帳的赤色光痕,見她蒼白小臉上乾涸的淚痕,勾起他的憐惜之心。
這樣一位仿若含苞待放的美人兒,為何會是個不守禮教的蕩婦?
他伸出大手欲輕撫她的髮絲,卻驀地思想,她是否也曾在別的男人身下演出這套戲碼?一思及此,樂揚的大手立即伸回,只覺得滿腔頓生的嫉妒已將心中的憐惜燒得尖復存在,更熾燙得令他胸口隱隱作痛,疼得他直想一掌將她斃了。
這該死的女人,生得一副狐媚惑人的妖艷模樣,玲瓏有致的勾人身段,也無怪乎會被奉為美人了。
好,既是被封為臨安城的大美人,他倒不如將她還給臨安城!這般不潔的女人,他沒興致留在身邊,若是有人覬覦她的妖嬈嫵媚的話,他可以大方地將她贈與有心人。
樂揚愈想愈怒,一雙大手輕鎖她的咽喉,可眸光一觸及她微鎖的蛾眉,掌勁瞬地消失,大手也快速地撤離……呵,好個妖女,他竟詭魅的想下手殺她,連他都覺得自己殘虐罪過!
「你為何要作踐自己?」他悶聲問道,然而她卻沒聽見。
他可以很疼惜她的,可以縱容她約束他,任她束綁自己的心,但是,她卻是這樣不懂羞恥的女子,如此傷了他的心。
微瞇冷峻幽眸夾帶怒焰與難以道出的煎熬,緊咬的牙關牽動他剛毅的下顎,抽動額上隱隱浮現的青筋;他不懂這是怎廝的心境,只覺得胸口有把火燃得他疼痛難抑,焚得他全身不對勁,燙得他直想逃開這裡,卻偏又心繫於她粉臉上的淚痕。
不過是一夜的時間,為何他會變得怯懦且心懸於一個不貞的女人?
一咬牙,不願再多想,樂揚立即翻身下榻,拉開床榻邊的雕花紫檀櫃,取出烏紫色的長袍,才繫上束帶,便聽得門外小樂子總管傳來的驚呼聲。
「少爺、少爺,大事不妙了!」
小樂子穿過前院,奔過中庭,來到新房外頭,手才要敲上門板,卻見門板已自動開啟。
「什麼事?」樂揚怒斂冷厲眼眸,直視著眼前才剛接手總管一職的小樂子。「少爺……抬錯轎了!」
「什麼?」他不耐地蹙起眉頭,等待下文。
「少爺,待在新房裡頭的不該是少爺的少夫人,但是她卻成了少爺的少夫人,遂少夫人的爹娘找上門來,正在大廳裡與老爺商談。」
這事可真是拜王媒婆之賜,亂得聽的人不明白,傳話的人也說不明白。
樂揚也不多問,順手將他推到一旁去,邁開大步直往大廳去。
「事情的來龍去脈即是如此,不知唐老爺子對我的說法有何看法?」
一早,樂老爺子便要王媒婆把唐老爺子給請過府,將昨兒夜裡發生的事,徹頭徹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順帶加上他的看法與處理方式,想要聽聽唐老爺子的看法如何,他才好下定奪。
「這……」唐老爺子沉吟了會兒,想不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倒是教他難下定奪。不過,木已成舟,女兒的名節也已經毀在樂揚的手中,就算要再進紫宣堂的大門,只怕……
說來說去,全是那王媒婆喝酒亂事,把這一樁樁的好事搞成這般田地。
「老爺,這可怎麼好?」唐氏在一旁蹙緊了眉頭,仍舊風華絕代的臉染上一層薄愁。
「住口!這兒豈有你開口的餘地?」唐老爺子不客氣地怒斥一聲。
過了半晌,待他眉結漸開,才轉過身子對著樂老爺子道:「依我看,就依樂老爺子的意思吧。」
「既是如此,那麼眼前的便是親家了。」樂老爺子見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愁雲頓散,喜笑顏開,端起眼前微涼的茶水呷了一大口,心中的大石頭總算隨著沁涼的茶水滑落。
唐老爺子也笑了笑,隨即正色地道:「親家,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親家可否一遂我的要求?」
「親家直說無妨。」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管眼前有再天大的事情,他都可以不當是一回事。
「這……論起日子,今日尚未是歸寧之日,不過,既然今兒個咱們兩老都來了,不妨讓咱倆見見女兒一面,順便向她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唐老爺子將事情說得清楚分明,不容拒絕。
「這當然、當然……」樂老爺子一聽更是喜出望外;他原本還在想該如何向這個媳婦兒說清楚一切,沒想到親家自個兒提出來,讓整個事情變得這麼順遂,他自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只見他手一揮,示意一旁的侍從將親家帶到喜房去,卻碰巧與樂揚照了面,微一頷首,兩人便由侍從帶領,往後院走去。
「爹,那兩位是……」樂揚陰鷙地進入大廳,一雙利眸直瞅著正笑容可掬的樂老爺子。
「是你的岳父、岳母。」樂老爺子見兒子臉色古怪,笑臉不禁愣了一會兒,隨即又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緣由說了一遍。
「果真是抬錯轎了?」樂揚話一聽完,立即怒眉飛揚,詭邪寒眸迸射出懾人怒焰。
原來如此,莫怪咋兒個當他說出自己的名字時,那女人是恁地抗拒拂逆,原來是她知曉事有蹊蹺。這麼說來,她……並不是臨安古箏美人柳瑤琴,那麼她到底是誰?
「你現下的媳婦兒是文卷小鋪的千金唐詩意。」像是知曉他在想些什麼似的,樂老爺子不等他開口,便解了人的疑惑。
「唐詩意?」他是知曉文卷小鋪。不過,倒是不知道經營小鋪的唐老爺子有個艷絕無雙的女兒。
「她可真是不得了,才氣橫溢,直逼同世文人,辭章翰墨、詩詞音律均有造詣,且容貌姣秀,宛如出水芙蓉一般,不論是才是德,亦或是容貌身段,皆是上上之選,甚至比那柳瑤琴更勝一籌。」一想到這喜怒無常的兒子,好不容易才讓他給主了婚,若是一聽及這媳婦兒不合他的意,硬是要退婚的話,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唐氏夫婦解釋。
他不知曉這唐詩意是否比那柳瑤琴更勝一籌,橫豎在兒子的面前,他得先把一堆好話說盡,只為不讓兒子起了休妻之念。
「她是不是比那柳瑤琴好上一籌,兒子是不曉得,不過,依她那勾魂攝魄的粉顏,兒子認為倒是少有女人可以與她比擬,但……」像是知曉爹親的想法,只見樂揚邪邪地扯起一抹笑。「不管她好不好,兒子的心中已有主意。」
有無妻子對他而言,並無任何實質上的意義;他已有個紅粉知己可以與他撫琴對唱、飲酒作樂,犯不著再拉個乏味的女人冷然以對。雖然她並不是個乏味的女人,甚至他還有點欣賞她,但……她不是處子,他絕無可能接受她!
「什麼主意?」不知是不是對他太瞭若指掌了,現豐樂老爺子只覺得冷汗涔涔,直往背脊處滑下。
「我要……」他冷冷地笑著,略薄的唇勾起絕美的弧度,再緩緩地靠到樂老爺子的耳畔。「休妻!」
「揚兒,這萬萬不可,我方才才與唐老爺子談妥了,你豈能休妻?況且,昨兒個夜裡你已壞了詩意的清白,豈能說休妻便休妻?」知子莫若父,果然不出他所料,兒子果然打算休妻。
「誰壞了她的清白,她……」暴烈的嗓音戛然止住。
該死,這話若是經由他的口說出,豈不是也令自己難堪?未過門的妻子早已失了清白,教他如何說得出口。管她是不是文人之後,管她是否瀟灑風流如文人般地放肆,那全都不干他的事;他可以不管出身、不管地位,但要成為他的妻子,勢必要有個乾淨的身子!
他該說清楚的,偏眼前的還必須勢令他難以道出他滿心的不悅!
「就算你昨兒個沒和她同床,可你也和她拜過堂了,豈能不認這個賬?」見他詞窮,樂老爺子可不給他反擊的機會,立即堵得他無話可說。
說真的,這唐詩意在這臨安的名號可真是無人不曉,再加上昨兒個他有偷瞧了她一眼,瞧她眉宇之間皆是凜然之氣,不失為一個正派且知禮的好媳婦兒,他沒道理將這親的好媳婦兒往門外推。
「我——」他不想壞了唐詩意的清白,更不想戴上綠帽,唯今之道,便是三緘其口,但……若是如此,他豈不是不能趁勢將她休?
「別你呀我的,照爹的話做!」
「但是她……」被背叛的怒火在心中狂燃,燙得他自營欲裂,可在舌尖上翻轉的話語,卻只能苦惱地吞回肚內。
他不否認他是極欣賞那艷絕人寰的唐詩意,更不否認昨兒個夜裡,他是真破天荒地想要溫柔地對待一個女人,可他卻真實地看見了她頑強的抗拒與滿腔的憤懣,最後則瞧見那一雙灼灼發亮的秋眸淪為一灘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