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也懂得疼的話,那麼,她是不是也感受到他體內瀕臨瘋狂的痛苦煎熬?
初見第一眼即驚詫她的美,二見則驚詫她的傲,三見則驚詫自己已為她傾心。
他確實是為她傾心,也為她迷醉,然而,她的不潔將他推入了地獄之中,受盡那無邊無際、不會停止的煉火。
她為何不是純淨的處子之身?!
為何天底下的娼婦那麼多,她卻偏也是其中的一個?
她是恁地冰艷惑人,隨意一個淡笑便能勾心攝魂,甚至是一揚眉、一嘻笑,都可以惹得他意亂情迷,然而,他卻不能接受她的不貞,不能接受她的不潔,卻又無法將也自懷中丟棄。
到底誰是她心目中所愛的人,她到底是為誰獻了清白,甘願婁誰背負娼婦的名號?
他本該要豪爽地休妻,徹底地將她趕出他的生命,然而,在工房裡想了十數個夜晚,他卻依舊無法下定決心、無法忍受她離開他,怯懦地想將她放在心中愛憐,卻又對她充滿仇恨。
他下不了決心,卻又無法正視她的存在,在反覆的矛盾之中,不但傷了她,更是傷了自己,但他卻無法如她那般瀟灑地在這情慾愛恨中覺醒,只好任由日子疊日子,恨與愛在心頭並生,懦弱得無法斬除任何一方糾結不清的情感。
想放棄卻又放棄不了、想釋懷卻又釋懷不了,不願再愛她,然而一顆眷戀的心全擱在她的身上,他又如何不能愛?
「你不要這樣待我。」望著他瞬息萬變的俊顏像是在強忍著什麼,又像是在掙扎著什麼,唐詩意的心中只有說不盡的悲痛。
若是這樣的心情便是愛,那她可不可以別再愛下去了?
「那你要我怎麼待你?像那樣奪走你清白的男子那般輕柔?」他的語氣吐露出魑魅般的低語,雙手更是霸氣地揉疼她的胸,令她淚如雨下。
「那是欲加之罪……你為何不相信我……」嗚咽嘶啞的嗓音不復原先的低柔,反像是充滿滄桑的悲鳴。
他會這樣待她,便因為他不相信她的清白?
為何不相信呢?為何他不願意相信呢?若是他試著瞭解她,他又怎會恁地編派她的罪行?
「我確實是不相信你,想信也信不了!」如果可以相信的話,他會試著增相信的,只是眼前……
第八章
春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漸濃的夏意,伴著無邊無際的午後陣雨,惹得人心煩悶不順遂,卻又無法可施。
唐詩意不再與樂揚口唇相稽,反而是適切地拉出兩人的距離,不願靠他太近,卻又被他傷得魂魄俱散。然而,一連數天的淡然,看在樂老爺子的眼底,卻又是另一樁煩心事。
若是知道那一日的下午會發生那樣的事,他可是死也不會為了媳婦兒而上那文卷小鋪同唐老爺子問理,任由整座揚音閣鬧得風雲變色。
對於這對似怨偶的佳偶,他得想個對策,否則讓這兩個小傢伙繼續成天相見如不見,教他的孫子怎麼來到這個世界?
今兒個外頭細雨霏霏,揉合了大廳外蓮花池裡的濃馥香氣,該是個雨中賞蓮的偷閒好時機,但他卻得硬著頭皮將他疼愛的媳婦兒喚到面前,以話探她虛實,再擇以妙計,好讓他的孫子早日來到揚音閣。
「詩意,這幾日揚兒可有安分一些?」樂老爺子呷了一口茶,不動聲色地探查她的神色,只見她益發清瘦的身子一僵,呆了半晌才回他一句。
「夫君近日皆待在工房裡,不敢懈怠。」
唐詩意斂下一雙黯淡無光的死灰眸子,菱唇淡淡地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落在她持力掩飾的哀淒裡。
她是多麼不想聽到這名字,但私心底卻又是放肆地想念這名字的主人,可每每想起,心頭總是劇烈的跳動著,像是排拒那突來的傷害,卻又無力抗衡,只能任由血水淌出,在口中嘗到那抹苦澀。
是苦,是比起爹傷她的傷,還要苦上幾倍。
一旦憶起他掛在唇上譏諷的笑痕,憶起他深沉眸子裡浮現的訕笑,她便覺得碎心折魂,可卻又嘗到了濃濃的相思苦;不該再搭理那無情的人,但私心裡仍是不斷地為他的注視而心中紊亂,厚顏無恥地祈求他能再多看她一眼,哪怕沒有半絲憐惜亦無妨。
曾幾何時,她變得如此脆弱而卑微,硬是拜倒在他的腿下,求著他的眷戀、向他乞憐?
她總算明白了,當一個女人跟在男人的身後亦步亦趨時,並不代表那個女人是被世俗所牽縛,反而是出自於她的真情意、出自於她的心甘情願,只是這個淺顯的道理,她直到現在才明白。
為何向來自詡聰穎過人的她會一直曲解其中的緣由?是不是她聰明反被聰明誤,以致沒讓她看清整個事實?
娘的視線之中,透露的便是這樣至深的情感嘛!
「詩意?」見她想得出神,樂老父子不禁出聲喚回她的心神。
「公公。」唐詩意迅速尋回朝四處飛騰的思緒,一雙翦水幽眸依然是一片死寂,黯然地嵌在她削瘦的粉臉上。
「我見你與揚兒之間似乎處得不甚融洽……」樂老爺子歎了一口氣,總算把心底積壓許久的疑問問出口。與其要他再繼續看著自個兒的獨生子成天失魂落魄地風花雪月,見他最常識的媳婦兒清麗的玉容像是失了生命的花兒逐日凋謝,他倒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跟老天賭上這一把,只看他的手氣好不好,但也要看他下的劑量夠不夠重,以便能爭得小倆口日後恩愛兩相歡。
橫豎這人生原是一場賭注,看是要爭得一世,亦或是相思兩頭空,全都要看老天對這對陰錯陽差的夫妻疼不疼愛了。
「公公直說無妨。」她淡淡地開口。
她幽麗的眼眸睇向外頭紛飛的細雨,驀地一陣苦澀湧上心頭,不禁揣測著公公的心意。
「詩意,不是爹不仁棄你不顧,而是爹瞧你和揚兒之間極不和歧途,遂爹便想……」樂老爺子說得口乾舌燥,硬是無法將話說得完整。
想不到不過是個試探性的言語,竟會艱澀得令他難以開口。
「公公想為夫君納妾?」她將失焦的空洞眼眸自門外移到樂老爺子身上,絕艷的臉龐上依舊是一抹淡淡的、看不出痕跡的笑。
她早猜到了不是嗎?
果真如爹所說,女子有才有貌絕非好事,遂爹只求她別讓樂家給休了,給他唐家留下顏面便成。
她的人生自她光芒嶄露的那一刻起,便讓爹給下了預測,但她不服,不斷地抗拒著,終究是抗拒不了天,推翻不了這個左右她人生的天,更跳脫不出這個束縛她一生的天。
她該要認命的不是嗎?
在這婦人無權的時代裡,她不知道她還能反抗什麼,她也不知道她這一雙不全的手還能緊握住什麼,除了認命,又能如何?
肩膀豐這一雙醜陋扭曲的手,唐詩意不禁自歎,若是當初王媒婆沒搞錯這婚嫁,若是她沒嫁進揚音閣,而是嫁進了紫宣堂,她或許可以過得好一點。但這事兒沒經歷過又怎能比較呢?
「詩意……」瞧風她臉皮那一抹飄渺得似乎隨時都會令她消失的笑容,樂老爺子心底沒來由的一驚,不禁捫心自問,他是不是太多管閒事了?
若是事情沒照他的想法走,可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
唉,早知道他這個人賭運向來不佳的,但這褲子都已經脫了,豈有不下池淋浴一番的說法?
「男人娶妻納妾乃是天經地義之事,詩意豈會不懂?」她突地自嘲地笑了笑,翦翦幽眸淌著亮光。
這天底下的事豈有她不懂的?但她懂了,並不代表她便會欣然接受。她很清楚,她不過是個女人,是個無力扶天的女子,她所該做的事便是認命,除了認命,還是認命。
「你的意思是說?」見她以笑掩去一臉的酸澀,樂老爺子的心頭更是一陣狂顫,直覺得她笑得愈是燦爛,眉頭愈是跳動得猖狂,像是隱隱約約之間在告誡他什麼似的。
「詩意認為夫君似乎挺愛風雅樓的襲衣姑娘,不如請公公安排,擇日為那襲衣姑娘贖身,將她納為夫君的妾。」她依舊淡然得如一陣輕掠而過的風。「襲衣不俗,詩意懂得夫君疼愛她的心。」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煮天。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違也,行違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故,事夫如事天,與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
既然這女誡便已決定了女人的一生,她除了順天、成天、事天,又能如何呢?
她會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度,絕對不會讓自己再逆天而讓爹蒙羞。
***
回到房內,唐詩意很意外一抬眼便見到慵懶地躺在床榻睥樂揚,令她不禁呆愣在原地,直以為思念凝成幻影,將他的神魂催到她的面前。
他怎麼來了?
不,應該是說,他怎會回來了。畢竟,這裡也是屬於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