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來有碰上什麼事嗎?」赫連泱低聲問著。
「嗄?」易至黎不解地睇向他。
「你不知道?」微蹙起眉,赫連泱看似有些不悅。
「我怎會知曉?」易至黎沒好氣地回答:「歲年這丫頭,向來不把心事告知他人,當年到逍遙宮,是她自願踏入的,然而這五年來,卻不見她在逍遙宮裡與任何人熟稔,若是有事,她不說,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她自願入這一行?」赫連泱把眉頭攏得更緊了。
「還不都是為了她娘親。」呷了口茶,易至黎又繼續道:「當年,歲年她娘也是逍遙宮裡純粹賣藝的藝妓,一兩年後歲年及笄了,她便告訴嬤嬤,說她要同她娘一般當藝妓,純粹賣藝不賣身。」
「哼!想不到竟有這般恬不知恥的女子,居然是自願入行?而且賺人銀兩的手段倒還挺陰險的,只不過是隔簾聽樂音也要兩百兩,若是見上她一面呢?」赫連泱泠譏,原來她方才急急忙忙地離席,就是為了要攢這一筆銀兩。
「你這等說法,就有點欠思量了,歲年可不是你所想的那一種人。」易至黎連忙解釋:「她可是為了她臥病在床的娘親,要不然她老早就可以離開逍遙宮了;她自小便沒有爹在旁照料,孤女寡母相依為命,窮日子過得怕極了,自然會想要替她自個兒多攢點銀兩,好放在身上安心,至少她是靠賣藝攢錢,從未奢想要當富貴人家的小妾,這一點已相當難能可貴。」
「是她瞧不上眼吧?」他笑得極為陰冷。「老的老、幼的幼,依她的年歲,該是及笄已久,倘若要出閣,怕是有點難了;她若還要找個,既稱頭又年少的,那她這一輩子是甭想出閣了,就一輩子老死在逍遙宮裡吧。」
奉養她的娘親?煙花女子的話能聽嗎?誰不知道煙花女子十句話中有九句是假的,真的相信有人是傻子。
「哎呀,你怎麼說這種話?」
這事兒真是有點蹊蹺,向來視煙花女子為無物的小舅子竟會要求到富貴廳聽樂音,他已感到相當詭異,如今又說出這等話,聲音又漸漸放大……感覺上,他好像是來鬧場的。
「可不是嗎?」赫連泱把聲音再放大一點,壓根兒不在乎眾人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聽聽,這是什麼琴音?零零落落、鬆鬆散散的,不成曲也不成調,要人付兩百兩銀子聽此等樂音,豈不是擺明了要坑人?」
琴音陡然停止,卻仍聽得見琴弦微微戰慄的細微聲響。
紗簾後頭的官歲年惱紅了水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外頭的赫連泱。
方纔蓄意不搭理他,他倒是先惹她了?
怎麼,這男人的度量這麼小?她方纔的不留情面,真讓他惱羞成怒到此鬧場了不成?他若真是易大嫂的胞弟,性子怎會差這麼多?易大嫂性子溫婉又善解人意,行事落落大方,待人彬彬有禮,她怎會有如此小鼻子、小眼睛的胞弟?而易大哥又是怎麼著,居不管管他的嘴?
「我說錯了嗎?難不成大夥兒都是聾的,聽不出她根本不懂得彈琴嗎?」他要說的豈只是這樣?他絕對要她更難堪。
「空有一張臉又如何?賽西施、勝昭君又如何?她總有色衰的一日吧,依我看她的年歲也不小了,五年前便來到逍遙宮,五年後的今日,也不知道她是貴庚,而她的容顏又是如何?又無人見過,有誰知道她到底有多美,又是如何讓人心旌搖蕩?」
赫連泱語不驚人死不休,說得開心極了,還不禁仰天大笑,可他的話卻讓身旁的易至黎張大了嘴,讓剛含在口中的茶一點一滴地滑落嘴邊,他壓根兒不知該如何處理。
大廳上鴉雀無聲,只剩赫連泱蓄意挑釁的笑聲,而坐在紗簾的官歲年豈能受得了這一口氣?只見她琴一翻、紗簾一推,砰的一聲中乍現了一張絕世美顏,澄澈的水眸正泛著足以勾魂的絕艷風采,現場隨即響起一陣抽氣聲……
MAY MAY MAY
「歲年,你甭氣了、甭氣了……」易至黎溫言安撫。
逍遙宮裡,官歲年的雅房裡一片凌亂,古董字畫皆被掃落一旁,稀奇古玩也被摔落一地,就連架在床邊的紗幔也無一倖免,全教她撕得破碎。
「我能不氣嗎?」官歲年怒瞪著易至黎。「易大哥,你說我不該氣嗎?若是易大嫂來,我相信她一定會秉公處理,絕不讓我受半點委屈,而你呢?從頭到尾你都沒有阻止他,害得我因氣不過而在眾人面前露出臉來,你可知道我因此損失了多少銀兩?」
「嗄?」易至黎愣在原地。
這是哪門子的論調?她到底是在氣什麼?他好似搞錯了……
「可不是嗎?」官歲年眼波流轉,媚眸勾魂。「你想想,光是簾聽樂,或者是隔簾同我飲酒閒聊,使得要花上兩百兩銀子,若是露出了臉,那我豈不是可以追加到五面兩?你可知道如今他這般捉弄,間接害我損失了多少,而且還打壞了我在逍遙宮裡的規矩,就算是易大嫂的胞弟,我也不能原諒。」
擋她財路者——死!更可恨的是,他擋的不只是財路,而且還是一大片有財庫,教她怎能不心疼?她的心都快要碎了。
「歲年,不過是那麼一丁點的小事,你犯得著放在心上嗎?」易至黎簡直快暈了。他未免也太背了,既要聽令於太座,又要陷小舅子於不義,接著又要安撫逍遙宮的第一花魁,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一丁點小事?」她瞪大的眼像是在噴火一般。「你可知道我虧損失了多少銀兩,就連你也損失了不少,你不心疼,我可是心疼到心都快要碎了。」
易大哥自然是不把那麼一丁點的銀兩放在眼裡,但是她就是會忍不住把那些銀兩放在心底,而且疼得她連消夜也嚥不下。
「我賠你不就得了?」
易至黎說得太快,想收回已來不及。
「哦,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我可是沒有逼你。」她原本仿若要噴火的怒顏像是摻了蜜一般,笑得十分柔媚,纖指連忙撥著算盤。
「我得要先想想方才到底有多少客倌,要是漏算了一位,我就虧大了。」
方纔是沒有瞧得太洋細,不過隨便算算,至少也有二十個人,一上人追加兩百兩銀子,這樣子加加減減……
「歲年……」別鬧了……「你同你易大嫂的交情也不差,如今她胞弟惹得你大動肝火,你也不能把這筆帳給算在我身上,是不?你有怨氣便儘管發洩在他身上嘛,此乃冤有頭債有主,總不能拿我開刀嘛……」
官歲年微挑柳眉,算盤未撥好,毛筆往桌邊一丟,「你意思是說,我應該去找那個壞我好事的赫連泱?」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如果真的可以的話,她倒是很想找他理論,只不過是礙於他的身份,她才把這一股怨氣吞了又吞,吞到快要吐了。
「當然可以。」
要他白白賠上幾千兩,他怎麼肯?他底下所養的人可是好幾百個耶……唉,他是無意點起兩人的戰火,但說真的,小舅子這會兒也太狠了,居然讓逍遙宮第一花魁那從未在眾人面前曝光的臉給揭露了。
這可以算是新仇,若是說到舊恨,那就得要追溯到當初他和灣兒的婚事,光是要他這小舅子點頭,他就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工夫,倘若現下把新仇舊恨一併算,應該是不會太過分;況且,若說要小小報復一下,也不是他動的手,灣兒應該不會氣他才是……
唉,說真格的,灣兒對小舅子那般好,有時候連他都會有點不是滋味哩。
「易大哥,衝著你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若是易大嫂怪罪下來,我會跟易大嫂說,那是你答應我去做的。」官歲年笑得十分嬌媚,卻仍不掩眼中的怒焰。
有一堆煩事塞在她腦袋裡頭,積聚成一股彷彿風暴般的怒火,一直無法可解好今好不容易有法子得已解脫,以為她會客氣嗎?
「歲年,你不是認真的吧?」她若真是這麼跟灣兒說的話,他豈不是……
「易大哥,難道你不知道我向來都是認真的嗎?」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連日來的擔憂,再加上今兒個的煩躁一併算在赫連泱頭上。
易至黎盯著她雀躍離開的身影,背脊不禁泛上陣陣寒意。
該死!事到如今,他到底該不該去阻止她?但他才答應她可以報復,如今又告誡她不可,那身為大掌櫃的他,這顏面要擺到何處?
但菲是不阻止的話,灣兒那頭又該要如何解釋?
他真是不該把話給說絕了!
MAY MAY MAY
天字一號房,是不?
官歲年直盯著房門外所貼上的牌子,隨即她輕輕推開紙門,大刺刺地踏進房裡。
人呢?
她的眉攏得極深,突地聽見了屏風後頭所傳來的陣陣水聲,她不禁揚起惡意的笑,躡手躡腳地往屏風靠近,偷偷的把披掛在屏風上頭的衣物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