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官氏沒同他說她女兒撒潑起來會是這般德行……早知如此,他就不願為了屈屈五兩銀子而假扮術士了。
不管了!把話說完後,他得要趕緊離開揚州城,免得他日東窗事發會招來殺身之禍。
「嗄?」她一愣,纖手一鬆,大眼直瞪著他眨也不眨。「出閣?」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先是大夫同她說要查清娘煩憂之事,後來娘又說她最掛心的是她的婚事,現下這術士又道要解厄得要她出閣沖喜才成……倘若不是自個兒遇上的,她真要以為有人在設計她了。
「倘若是我府裡的奴婢出閣,能不能化煞?」她追問。
她不要出閣啊!她若出閣的話,誰來照顧她娘啊?
「那怎麼成?奴婢與高堂非親非故,她成親了又與令高堂何干?」老者很無辜的說,連忙揪緊自個兒的襟口,生怕她一時衝動又擒住他不放;他年歲已高,禁不起任何折磨的。
「若是我娘收之為義女的呢?」她又問。
「終究不是出自於血親,豈會有用?況且,愈近年關,你娘的病就……」
他回答得相當合理,其實心底正暗自慶幸自個兒把官氏所擬給他的台詞背得一句也不漏。
「是嗎?」
歎了一口氣,官歲年再無心思去細聽他又說了些什麼,她的心已經亂成一團,亂到連銀兩都尚未付給老者,便黯然離開。
是老天要逼她出閣嗎?
為何她不想出閣,卻逼得她不得不出閣?
而且還要趕在大年初一之前……天啊,那豈不是要在除夕夜之前完婚?這當頭要她上哪兒去找人啊?
逍遙宮是揚州城首屈一指的勾欄院,有號稱江南第一美人的藝伶--官歲年坐鎮,底下還有許多才華洋溢的花娘。
逍遙宮裡有供客倌休憩的雅座,也有讓客倌投宿的雅致客房,更有自皇宮大內特地聘請而來的御廚。
逍遙宮裡絲竹聲不斷,琴聲、笑聲綿延千里,茶與酒的香味撲鼻而來。
酒醇惹人醉,美人教人迷,到逍遙宮一遊的客倌莫不酒酣耳熱,迷戀到流連忘返。
「舅子,此處乃是號稱揚州第一的勾欄院,若是到揚州一遊而不入逍遙宮,就等於是從未到過揚州。」一名身著青衫的男子極為驕傲地道。
「是嗎?」赫連泱興趣缺缺地道。
「這逍遙宮可是仿大內後宮建造的,瞧瞧這裡頭的木頭,全都是由南蠻運來的上等黑杉所制,而裡頭的紗簾帷幔,更是自蘇州織造局所購,而咱們現下所拿的箸子可都是白玉所製,這桌子可是半月石所鑿……」
易至黎說得口沫橫飛,壓根兒沒發覺身旁男子的臉色愈來愈沉。
「姐夫,你該不會是住在這兒吧?」赫連泱呷了一大口茶。
他特地從蘇州到揚州,為的是談一筆生意,更是順路探望嫁到易府數年的姐姐,誰知道還沒來得及和姐姐寒暄幾聲,他便讓姐夫給拖了出來。
他是沒猜著姐夫要帶他到哪裡去,但他再聰明也不會猜到他竟是把他帶到勾欄院來了……
「我怎會住在這兒?我可是有妻室的人,你以為你姐姐會讓我住在這兒嗎?」易至黎沒好氣地道:「倘若我真打算要住在這兒的話,我又何必特地到府上提親,把你姐姐給迎娶過門?」
「那你為何會對這兒如此熟悉?」赫連泱瞇起深邃的大眼。
姐姐是他唯一的親人,如今他隻身在蘇州,姐姐在揚州,這距離說遠不遠,說近倒也要費上好幾日的時間才到得了;倘若姐夫待姐姐不好,待他回程,他也會順便把她帶回家。
「那是因為這兒是我同他人合作開設的。」見赫連泱微愕,他又接著道:「以往是我爹經營的,而後我就找了另一個人合作,把逍遙宮打造得更加金碧輝煌,好讓上門的客倌從此流連忘返,以此為家。」
「難怪姐姐壓根兒不在意你到這兒來。」他總算懂了。
姐姐再怎麼遵從三從四德,也不可能允許自個兒的相公到這煙花之地,而且姐夫說得相當光明正大,姐姐也答允得理所當然,原來是自家營生,這也難怪了。
「誰說的,這兒到處都是她的眼線,就連嬤嬤都是她掌控的人,遂我到這兒來,她自然是放心得很。」易至黎沒好氣地說道:「我可是她的相公耶,她犯得著防成這德行嗎?我看起來像是會偷腥的貓嗎?倘若我真要偷腥的話,自然不會偷自家的花娘,她布的那些眼線全都是多餘的。」
「姐姐沒親自上陣坐鎮,已算是給你十足十的面子了。」赫連泱嘴上泛著笑意,方纔所竄起的殺氣全化為眸底的一池柔意。
他可是極為瞭解姐姐的性子,倘若不是姐姐對他一往情深,她又怎會自願嫁給易至黎這以風流聞名的浪子,就是因為姐姐的執著,他才不得已讓姐姐出閣,讓他唯一的親人嫁至遠方。
倘若姐夫膽敢背著姐姐幹盡風流事而冷落姐姐,他會二話不說地殺了他,再帶姐姐回蘇州。
「那倒是。」易至黎也輕笑著,替他斟上了一杯茶,又道:「這茶是頂尖的貢茶,是我到番禺一帶取來的,在別處可是嘗不到,多喝一些,倘若你要的話,回蘇州時順便帶一些回去。」
「不用了。」赫連泱淡然推拒。「你倒不如快告訴我,帶我到這兒來,究竟有什麼用意?姐姐應該告訴過你,我向來不喜歡到這種地方,你刻意帶我前來,又是經過姐姐答允,想必其中定有陰謀。」
他的眼中只瞧得見如姐姐一般知書達禮又懂進退的賢淑女子,勾欄院的花娘藝妓他根本瞧不上眼,因此甚少踏進這等地方。
有時為了生意不得不前往,也是短暫停留,絕不休憩或留宿,這一點姐姐相當清楚,可姐姐卻讓姐夫把他帶到這種地方,能為了什麼?不外乎是要他對女子多些興趣罷了。
「嘿嘿嘿……」易至黎有點尷尬地爬了爬頭髮。「舅子,你還年輕,你不懂得女子的好,姐夫知曉你甚少踏進這種地方,遂想帶你到這兒來開開眼界,純粹只是帶你來散心,你不用多想……」
他愈說,赫連泱的臉色便愈沉,見他一張俊秀的臉龐益發森冷,他便說得愈心虛。
「很遺憾,我的眼中瞧不進那些庸脂俗粉,別說是要伺候我,即使只是要暖我的床,我都嫌累贅。」赫連泱很不給面子地嗤道。
這等地方,會有像姐姐一般的女子嗎?
他倒不是瞧輕了這些出賣靈肉的女子,只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更不需要有任何交集。
「嘿,你把我逍遙宮看得太下流了,我這兒大多可都是只賣笑、賣藝不賣身的,瞧你說得好像我已替你挑選好美人要暖你的床似的,這話要是讓你姐姐聽見了,包準她嚇得不識得你是誰。」易至黎話中有話地暗示。
赫連泱微挑飛揚的濃眉,審視了他半晌,面無表情的俊臉抹上高深莫測的光彩,讓人猜不透他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我只不過是想要介紹揚州第一花魁讓你瞧瞧而已,你犯不著這樣盯著我瞧吧?」嘖,就知道這壞差事定是十分棘手,該要讓灣兒自個兒出馬才是……「咱們逍遙宮的第一花魁官歲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論長相、論才藝,幾乎都與灣兒不分軒輊。」
哎呀,都什麼時候了,歲年怎麼還未到?是嬤嬤忘了告知她嗎?
「是嗎?那麼你是打算要享齊人之福囉?」赫連泱沉下的俊臉驀地抹上戾殺之氣,魅眸泛上冰冷的陰詭光芒。
「我……」
沒有啊,他哪敢啊!他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為何他還要受他的威脅?況且,就算他不當他是姐夫看待,至少也要看在他年紀比他大的份上,多少尊重他一點吧?以為過了幾年,他會同他親近一點,孰知……
「易大哥,你找我嗎?」
倏地,簾外浮現一抹纖細的倩影,那如滑玉般圓潤的嗓音在簾外響起。
易至黎彷彿是遇見了救星,連忙扯開喉嚨大叫:「歲年,你進來吧。」
趕緊來救救他吧,他快要被自個兒的舅子給殺了……
第二章
「易大哥,裡頭不是尚有其他人嗎?」
站在簾外的官歲年不禁有點猶豫,瞇起瞅著簾子裡的身影,她推測除了易至黎之外,該有另一個男子。
大哥該不會忘記她向來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若不是在房裡架起紗簾,她使得要罩著面紗見人的……還是說,經易大掌櫃帶進來的人身份不俗?可再怎麼不俗,總得要先付點銀兩,是不?
「無妨,你進來吧。」易至黎見赫連泱的臉色更沉,不由得更加拔高了聲音。
官歲年深感有異,便忙不迭地掀開紗簾踏進裡頭,先是福了福身,才優雅地來到兩人面前。
「歲年有禮了。」她淡淡地道,斂下長睫,以眼角餘光偷覷著坐在易至黎身旁之人。「不知道易大掌櫃要歲年前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