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就可以教你。」
「不了!」秋霜連忙搖手。「你下午還要去學堂,不耽誤你休息。」
「不礙事。」蕭辰拿過她手上的書冊。「我先教你寫自己的名字。」
「我會寫了,我只認得自己的名字。」秋霜輕輕一笑。
「你寫來看看。」
秋霜遲疑一下,這才撿起樹枝,在地上慢慢寫著。她額頭滲出汗珠,眼睛專注在一筆一劃之間。蕭辰拉過一張凳子,也示意秋霜坐下來。
「你寫得很好,不過,寫錯了。」
秋霜輕呼一聲,臉紅耳熱,急著拿樹枝抹掉字跡。
「別擦!」蕭辰趕忙阻止,又去折了一根樹枝。「你如果擦掉了,怎麼知道錯在哪裡?」
「我不識字,讓蕭大爺笑話了。」秋霜低頭看自己扭曲的字跡,只想躲回屋裡,可是她又好想學寫字唸書。
「沒有人天生就識字。」蕭辰指著她的霜字。「你看,霜上頭是個雨字,你只有下了兩點雨滴,正確的寫法是四點。」他在兩字裡補了兩點。
「原來這樣啊!」秋霜又在地上寫了一遍。,一個字是雨啊?為什麼要下四滴,不下六滴、八滴?」蕭辰一楞,笑道:「下得太多,就淹大水了。」
秋霜掩嘴笑著。「又讓你笑話了。」
她連續寫了好幾個霜字,最後總算滿意地抬頭道:「這樣可以嗎!蕭大爺!」
清澈無波,明淨如洗,蕭辰在她的眸子裡看到了清靈的碧綠溪。他不自禁的鎖住了她的黑眸。「不要叫我蕭大爺,我虛長你十歲,你就好像我的妹子一樣,不妨喊我一聲大哥。」
被他瞧得難為情,秋霜又習慣地低下頭。「大哥,那你看我的字……」
為何她的紅靨總是燒燙他的心?蕭辰深深吸了一口氣。
「寫得很好,來,我教你讀一首詩。」
「詩?很難懂耶!以前老夫子還活著時,整天吟詩,沒有人聽得懂。」
「也許他在念楚辭漢賦,是唐詩就容易懂了。」
「什麼楚漢?是楚漢相爭嗎?」秋霜問道。
「你也知道滿多故事的,阿雷常講給我聽。」
秋霜低聲道:「我隨便說的,有的是看戲學來的,有的是爹說的。」
「隨便講的?阿雷可是聽得津津有味哩!阿晴呢,她最愛聽你的神仙故事了。」
「啊!」臉上著了火焰似的,簡直快把她燒死了,秋霜坐不住了。「那是我自己編的,你不喜歡,我以後不講就是了。」
「沒關係,你繼續講,孩子們喜歡。」蕭辰打開書冊。「你哄孩子的功夫比我做父親的好太多了。」秋霜捏著指頭。「我不會哄孩子,我只是陪陪他們。」
「這就是了。」蕭辰心中升起一股感慨。如果嬋娟還在,她會是怎樣的一個母親呢?而他會不會是一個更好的父親?
一陣清風吹過,蕭辰驀然清醒。
他指向書中的一行字。「你看看這首詩。」
「咦?裡頭有我的『霜』耶!」秋霜驚喜地叫著。
「我念給你聽,看你能不能聽得懂。」蕭辰逐字指著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秋霜仔細聆聽,臉上逐漸綻放光采。
「我懂!我聽得懂!就是一個人看到月光,以為是地上結了冰霜,然後他抬起頭來,看到天上好亮好圓的月亮,心中覺得難過,想到他的故鄉。」
「你果然聰明,讀詩不難吧?」蕭辰微笑看著她。
聽他一誇讚,秋霜羞怯地道:「碰巧說中而已。有時候我半夜醒來,月光好亮,地上好像變成了金色的溪水,我還想伸手去獲水呢!」
「詩人看到月光,以為是結霜,而你以為是溪水,月光如水水如天,想像不同,意境都是一樣的美。霜兒,你有作詩的天分喔!」
「哪有啊?」秋霜捏著裙子。唉!跟蕭辰獨處真是不自在!
蕭辰又問道:「你說,為什麼看見月亮,會想到故鄉!」
「嗯,人家說團圓團圓,月亮也是圓的,所以看到圓圓的月亮就想回家鄉團圓了。」
「你說得很好,大哥猜你上輩子一定是個詩人。」
「哎……」秋霜窘得直瞧書本。「大哥,你再教我念一遍。」
蕭辰逐句教她念了,秋霜一個字一個字辨識,很快地背起這首唐詩。蕭辰又教她寫了其中幾個比較簡單的字。
「有空好好練習,明天考你寫字。」
「哎呀!我不行啦!」秋霜膽怯地推辭著。
「你不會寫,以後我就不教了喔!」蕭辰語帶威脅。
「好嘛!我寫。」
蕭辰笑道:「明天我會帶紙筆過來,我再教你在紙上寫字。來,這本書給你。」
秋霜接過那本書冊,喜道:「這本書給我?可這是阿晴的書……」
「沒關係,阿晴和阿雷共用一本就可以。」
秋霜珍惜地撫拭封面,又翻看裡頭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要一次學會所有的詩詞。
蕭辰望看她天真無邪的表情,內心感到溫暖恬適。霜兒真是一個善良可愛的好妹子,他願意以兄長的身份疼惜照顧她,就像她毫無保留地照顧阿晴阿雷一樣。
望了望回頭,他起身道:「我該回學堂了,下午還得教他們念三字經,王大田和曾婆婆也要來學。」
「哇!大哥的學生愈來愈多了,以後我們就不用出去找人寫信,朝廷的告示也看得懂了。」秋霜興奮地期待未來。
蕭辰將板凳搬回原處。
秋霜看到他腋下衣服的破洞,輕喚道:「大哥,你的衣服破了,我幫你縫。」
蕭辰拉拉衣服。「我縫過了。」
「針眼兒大,會透風,我再縫密些。」秋霜說著就進屋拿針線。
蕭辰觸摸縫線處,果然指頭都插得進去,難怪總覺得有股風吹在胸口上。
秋霜拿了針線籃出來。「你衣服給我,我很快就縫好。」
蕭辰脫下身上這件惟一的衣服遞給她。「麻煩霜兒,口袋也破了。」
秋霜不敢看他的身體,趕忙轉過臉,一針一線地縫了起來。衣上透出他的氣味,是陌生而奇特的,害她心神不寧,差點拿針刺中自己的指頭。
「好了。」她低頭掏掏他的口袋。「這裡的破洞也補好了。」
「霜兒,謝謝。」
蕭辰穿上衣服,果然覺得腋下緊密些了,也不再透著涼風,他又向秋霜微笑道謝。
走出黃花矮籬,心頭暖烘烘地,不覺又回頭望向小屋。
秋霜仍站在竹籬後,見到蕭辰回頭,她臉上霎時染上了酡紅光澤,羞怯地低頭瞧著自己的鞋子。
蕭辰默默注視她一會兒,這才轉身跨出步伐。
一年好景君須記,在初秋午後,回頭溫熱,涼風舒暢,風光明媚的秋水村裡,孩童嬉笑,老人酣睡,而那碧綠溪畔溫柔可人的小姑娘身影,已深深地鐫刻在蕭辰的心版上了。
???
秋收過了,天氣漸冷,初雪翩然降落,為大地換上一襲雪白的新裝。
這天傍晚,蕭辰推開秋霜的家門,一眼就瞧見秋霜趴在桌前寫字。
只見桌上放了一碗水,秋霜拿著毛筆,蘸了蘸水,便在桌面上寫起透明的字體。乍然一看,桌上儘是濕灑灑的一片。
蕭辰看了好氣又好笑。「霜兒,你怎麼不磨墨寫字呢?還有我買給你的紙也沒拿出來用?」
「啊!」秋霜練字太專心,沒注意到蕭辰進門,她跳了起來,趕緊用抹布在桌面擦拭。「大哥你來了!」
秋結坐在床畔,為秋大娘按捏筋骨,他笑道:「霜兒可節省呢!捨不得用你買的紙。」
蕭辰笑道:「用完了再買就好,我在學堂也是叫他們在紙上習字的。」
秋大娘道:「霜兒這是好習慣,惜物惜紙,你瞧她連吃剩的果皮骨頭都要拿去桃樹下做肥料呢!」
秋結也是大笑著。「霜兒連摔壞的爛桃子也不放過,撿了就給雞鴨吃,倒是養大了小雞小鴨,由自己捨不得吃。」
秋霜臉頰泛上紅暈。「爹,娘,你們怎麼取笑人家了?快過年了,你們想吃雞,明天我就殺一隻雞給你們補補身子嘛!」
蕭辰忙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秋霜正囁嚅著說不出口,秋結即道:「請你過來吧!霜兒什麼都行,就是不敢殺生,每年過年都得請王大田幫忙殺雞殺魚。蕭辰你會殺吧?」
蕭辰點頭道:「打山豬野雁都沒問題了,更何況是雞鴨。」
秋霜放下心頭擔子,偷偷呼了一口氣。她瞧了門外。
「阿晴阿雷還在外面玩嗎?我再熱個湯就可以吃飯了。」
「兩個小頑童生病了,我給他們吃解熱藥,還在睡覺呢。」
秋大娘著實疼愛這兩個討她歡心的小孩兒,憂心地問道:「是天氣太冷,凍著了嗎?霜兒,你不是還有幾件舊棉襖……」
「伯母,是他們在雪地裡玩得太過頭,著涼了。」蕭辰忙解釋著。
秋大娘歎道:「還不到最冷的時候呢。兩個孩兒的體質果然弱了些,霜兒,回頭還得給他們補一補。」
秋霜點點頭,進了廚房張羅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