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兒孫自有兒孫福。」風夫人也笑得很溫柔。「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玲瓏和垠兒有緣,好不容易雨過天青,你就成全他們吧。你愈計較她的過往,愈是不能讓她當個正常姑娘呀!」
「爹!」風無垠繼續推波助瀾,不讓爹爹答應誓不罷休。「孩兒如今武功全失,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的確是要找功夫高強的泠兒來保護我。爹,您就答應孩兒娶泠兒吧。」
「嘖!你有空就好好練功吧,還要女人保護?」
風山河心意動搖了,事實上他也明白,石泠心思純直,必然畏懼不見容於風家,這才會在以身相許之後,暗夜離去。
她能這麼愛兒子,也是兒子的福氣吧……
風夫人道:「山莊裡的人都認識玲瓏,有空叫他們出去找。」
「多謝爹娘相助了。」風無垠長長一揖。
風秀秀和風苗苗也拍手笑道:「我們快要有大嫂了!」
他什麼時候答應找玲瓏了?風山河被妻兒一擺佈,懊惱得又悶頭喝了一口茶。
「老爺啊!鎮上鬧鬼了!」阿豐跌跌撞撞跑進來,喘著氣道:「大柱子他們說,看到大少爺回了山莊,嚇———鬼啊!」
他兩眼直瞪風無垠。不會吧!,他才去廟裡燒香回來,怎麼又撞鬼了?
「阿豐,你還是這麼慌慌張張?」風無垠笑道。
「大少爺啊!」阿豐欲哭無淚。「你別總來找我———」
「阿豐,大少爺不是鬼。」滿屋子的人都被阿豐逗笑了,風山河搖搖頭,指向風無垠。「你去摸他,看是人是鬼?」
「不要啊!」阿豐臉色發青,退到門邊,一跤絆倒在門檻,昏了。
「這小子!一定是虧心事做太多了。」風山河走上前,幫他推拿幾下,又叫來其他家丁抬他回房。
「爹!」風無垠想了一下。「我們瞞鎮上居民這麼久,該是向他們表達歉意了。孩兒想送每戶人家一個紅包,去掉他們的晦氣;還有他們為我祭拜哭泣,孩兒實在過意不去,想挑個吉日,大宴全鎮百姓,讓大家吃得高高興興的,不醉不歸。」
「嗯!」風山河點點頭,深深地望看氣宇軒昂、深明事理的兒子。「你也快三十歲了,你決定的事,爹就讓你全權作主了。」
「是!爹!」風無垠收斂神色,此時,他真正成為一個當家的大少爺了。
望向門外朗朗青天,數朵棉絮般的浮雲飄過,撩動他對石泠的思念。
既為夫妻,絕無分離。他明白她的矛盾與痛苦,過往種種就像個死結纏絆住她,讓她不敢放膽去愛他。
傻泠兒呵!他低聲憐歎。想到不懂謀生的她,又如何輾轉江湖生存呢?
拼了這一生,他一定要尋回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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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又是涼爽的秋天。
滿地落葉堆積,秋風冰冷。就在三年前,她第一次來到天塹鎮,也是第一次殺人,從此改變了她的一生。
天色昏暗,氣氛淒涼,石泠踩著枯葉,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墳墓。
明知道他已經不在那裡,可是她好想他,卻又不敢見他,只好來到昔日他的墓地,就算看到他的名字也好。
她雙臂抱著瘦削的身子,雖說天氣還不冷,但是單薄的夏衫已經不能抵擋陣陣逼人的秋意了。
明明記得他的墳是在這裡,怎麼找不到呢?石泠心慌地穿梭在墓碑之間。
唉!她好笨,既然風無垠已經現身,正式澄清他的死訊,又怎會留下空墳呢?一定是剷平了……果然眼前出現一小塊空地,種滿了鮮黃耐寒的菊花,在昏黑的天光下,顯得格外耀眼明亮。
走近一看,才發現遍地菊花圍繞著一座小墳,她微感難過,難道風家又有人死了嗎?
光線不明,她走進菊花叢中,緩慢地蹲下來細看墓碑,臉色驀地大變。
絕命門石泠之墓
是她死了!是誰把她葬在這裡廣她身子微顫。見墓碑上面還有字,她抹去眼角的淚珠,繼續往下看。
石泠出身絕命門,雖曾誤傷本人,然其本性良善,立誓不再殺生,獻絕命門地圖以補前過,並自刎於本人墓前,其義高潔,免除江湖數十年之禍害,故厚葬於此。
落款則是「風無垠勒石為念」。
是他!他明知她沒死,為何要為她立墳?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會離去的!她露出一抹苦笑,輕輕撫著肚子。她懂的,她已經死了,她會離開的。
「石泠?」有人在輕聲呼喊她。
她驚訝地抬起頭,在暮色中看到了寒擎。
「寒師兄?」久別重逢,喜見師兄重傷痊癒,她頓時忘了心中悲苦,高興地站了起來。
「師妹,原來你沒死。」寒擎聲調仍然冷淡,卻有一絲興奮。
「我沒死。」石泠走近他。「你的傷勢都好了嗎?你為什麼會到這裡?」
「我一直在找你,我以為他們殺死你了。」寒擎眉宇閃過憂傷,但隨即恢復慣有的冷漠神色。
「他不會殺我。」石泠低下頭,想到寒擎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在為她守墳呢?秋寒風冷,他竟是暗夜前來上她的墳……
她心頭好像被用力撞擊了一下,過去不解的事情瞬間明白了,原來寒師兄竟是對她有情!
她心裡酸楚,含淚道:「師兄,你不該為我背叛掌門,累得你受傷。」
「我不背叛他,一樣也要自盡而亡,難道還讓官府抓去審問處斬嗎?」寒擎定定望著她,那是她的淚……為他流下的淚!
「那你要去哪裡?」
「我帶你一起走。」
「不……」她本官皂地拒絕,按住了肚子,欲言又止。
「你身上沒錢吧?你能去哪裡?我帶你遠走高飛,沒人認得我們的,以後就是我們兩人的生活。」
「不!師兄,我……」她來天塹鎮就是想見風無垠啊!她還沒見到他,即使是偷偷地看一眼也好……
他抓起她瘦弱的手腕。
「難道你還要留在這裡暴露身份嗎?風無垠認得你,一旦知道你沒死,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他本來就知道我沒死,他是故意做了這座空墳。」
她感到揪心的痛,就是這座空墳宣告了她的死刑,從此不得再出現人世。
「為什麼他要做這座空墳?」寒擎捏著石泠的手腕,陡地感受到她奇特的脈象,稍一凝神把脈,不禁大驚失色道:「你有身孕?」
石泠不語,低頭摸上肚子。
「孩子的爹呢?他為什麼不照顧你?就讓你一個人流落江湖?」寒擎驚怒交加,連珠炮地問著。
「我有孩子就好。」石泠黯然道:「他的家人不會喜歡我,我也不配嫁給他。」
「是風無垠?」寒擎目光一寒。
「你怎麼知道?」石泠急得淚珠在眼眶裡打轉。「絕命門的事跟他無關啊!他什麼都不知道,是我主動畫出地圖,也是我要生他的孩子,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師兄你不能殺他……」
她依然為他著急流淚!寒擎神情轉為黯淡,任痛苦的感覺揉過心頭。
「我不再是殺手,不會殺人了。」
「寒師兄———」石泠,心頭還在怦怦亂跳,輕撫著她的肚子。
寒擎凝視著她。她都已經給風無垠了,他還能要求什麼?
「我明白了!這些日子來,聽說天塹山莊在找一位玲瓏姑娘,三年前的冬天,這位姑娘到過天塹山莊,和風無垠論及婚嫁,可後來她以為風大少爺死了,傷心離去。這個玲瓏,就是你吧?」
石泠忘了回答。一股酸楚漫上喉頭。
原來……他在找她,還編出這麼淒美的謊言來維護她……
「你第二次去殺風無垠失敗後,然後失蹤三個月,就是待在天塹山莊吧?」寒擎面無表情地問著。
「是的。」
「然後你愛上風無垠?」
「是的。」
「所以你沒有刺中他的要害?又為了他,把絕命門的位置傳了出去?」
「嗯!」石泠感到驚惶,難道寒師兄生氣了?忙道:「我不知道他沒死,我是承諾他不再殺人,我也不願見到師兄再繼續殺人啊!」
「我想,你也不知道他沒死,否則過去兩年,你不會鎮日魂不守舍,你都在哀悼他吧?」
石泠仍垂頭撫摸肚子。那兩年,她的確是夜夜思念他,難以成眠啊!
寒擎久久不語,只是看著她,最後將滿腔幽情化為長長的一聲歎息。
「唉!絕命門都過去了,掌門死了,或許都是我們的解脫。」
「解脫?」她是解脫了,但她不懂師兄解脫了什麼。
「師妹,我佩服你,你比我和冷嘯、月缺都還有勇氣。我從十二歲入絕命門,做了十八年的殺手,雙手染滿了鮮血,我倦了,更想逃走,但我跳不出來,掌門於我有恩,我只能聽他的話。」
「為什麼要人絕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