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春暖花開時節,水田映著天光浮雲,間有綠色秧苗搖曳生姿,再伴以田梗上的各色野花,真是一幅繽紛的田園景色呵!
可是……後面那個味道真難聞!
為什麼他要站在下風處呢?凌鶴群恨恨地屏住呼吸,好不容易終於聽到寨憲章奉的整衣聲,還有一個怯怯的聲音。「好了。」
他將披風扔回柳湘湘的手中,皺起眉頭道:「我們早上吃一樣的清粥小菜,為什麼我沒事,你就有事呢?」
「可能是吃了腐乳,體質不適合。」
「你到底還有什麼東西能吃?」凌鶴群用腳踢了踢泥土,將那堆作嘔的稀巴爛掩蓋起來。「辣的不能吃、酸的也不吃、鹽不能放太多、酒不能喝、炸的也不行。你說,你還能吃什麼?」
「清淡一點就行了。」柳湘湘小聲地道。
「是了,吃粥也會拉肚子,你這個大小姐,還要我幫你調配食譜呢!」
「你吃什麼,我就跟你吃,只消給我一碗熱水洗掉調味就行了。」她委委屈屈地爬回馬車。
「等等,你吃個止瀉藥,免得又要拉肚子。」
「我沒有止瀉藥。」
凌鶴群敲敲一個小箱子。「你帶了這一箱藥丸出來,裡頭沒有止瀉藥嗎?」
「沒有,只有調養身體的藥。」
「沒有刀傷藥、驅風油、解熱丸、平胃散這些出門必備藥品嗎?」
「沒有。」
「你爹是走遍天下的大鏢頭,他沒跟你說出門要帶什麼東西嗎?」
「沒有,他叫我收拾行李,我就帶了衣服和每天要吃的藥丸。」
看來那位總鏢頭把照顧女兒的責任都推給凌家了,凌鶴群氣得雙手在車裡亂扒,找到自己的包袱,拿出一瓶藥,再彈出一顆藥丸。「拿去吃!你不要以為我對你好,我只是不想再聞到異味。」
柳湘湘小心翼翼接過了,露齒一笑:「謝謝。」
這病娃娃也會笑?凌鶴群好像看到了匆匆一含的含羞草,而他則是去觸動那草葉的微風,他擺開這個奇怪的念頭,問道:「你不怕我了?」
「你很凶,可是不可怕。」
「聽不懂。」他繼續維持兇惡的臉孔,跳上馬車,大喝一聲,用力一揮馬鞭,再度起程。
他就是要繼續嚇她,絕不讓她以師叔自居!
*** 黃昏的客棧中,凌鶴群和柳湘湘坐在一起吃飯。
「喂!我為了你,忍痛不叫最喜歡吃的酸辣湯,幫你叫了這碗清淡的筍片湯,你又不喝了?」
柳湘湘挾起一塊嫩筍片。「這筍片湯很香,可是竹筍性寒,我體質弱,最好不要吃,不過既然你叫了,我還是會吃一些。」
「這麼勉強?」凌鶴群挑起眉毛,不以為然地道:「你還有什麼不能吃?統統告訴我,免得下次叫了你又不吃。」
「你儘管叫你喜歡吃的東西,我多少吃一點,不會勉強的。」
「你快說!省得麻煩。」又擺出一張凶臉。
柳湘湘用筷子指著桌上的開陽白菜。「大白菜性寒,吃了胃會不舒服。水果方面,梨、橘也屬寒性,水產則是蟹、蛤最寒,至於肉類,鴨、蛙也是涼性的。」
「煮熟了不就沒事?」
「底性寒,煮熟了還是一樣。這就是之所以秋天吃熟蟹,仍然要佐以熱姜茶的道理。」
「原來如此。」凌鶴群撈走一大團白菜。
「你別把菜夾光了呀!我也要吃。」
「你不是不吃嗎?」
「我還是會吃,人總要填飽肚子,我只是盡量少吃寒涼食物。」柳湘湘伸出筷子,趕緊夾了兩片白菜。
「又說不吃,又說要吃,我都快被你煩死了。」凌鶴群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這壺高粱酒性烈,喝了身體會暖,可是喝多了傷肝,喝醉了也會誤事……」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凌鶴群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雙眼直瞪柳湘湘。「我凌四少最痛恨喋喋不休的女人了。」「我沒有喋喋不休,我只是實話實說……」她握緊筷子,嘴唇嚅動著。
「還說?」他再用力瞪她一眼。「那盤清蒸牛肉片是特地為你叫的,你乖乖吃飯,不要吵人。」
「我不吵你,可是你才吃半碗飯就喝酒,這樣很傷胃……」
「你有完沒完?」
她已經被瞪得無地自容,只好端起飯碗默默吃飯。
凌鶴群又倒了一杯酒,心裡正得意嚇住了她,一眼望見她從飯碗裡抬起來的清亮明眸,像是欲言又止。他受不了那個眼光,扔下了酒杯,也是端起飯碗。「我先吃飯可以了吧?吃兩大碗飯再來喝酒,就不傷胃了。」
「對!」她嚥下飯粒,眉眼裡有了笑意。「多吃點飯墊墊底,總是保養自己的身子,不過最好淺酌即可……」
「我說一句話,你一定要說三句話嗎?」
「其實……我不太講話的……」
「沒看過像你麼吵鬧的女人,快吃飯!」凌鶴群可惱不能閉起耳朵,否則他照樣可以留在家裡,又何必帶這個小麻煩出來遊蕩呢! 柳湘湘吃畢一小碗飯,再舀一碗熱湯,從隨身小袋掏出一顆黑色的大泥丸,用湯匙將大黑丸在湯裡慢慢壓碎。
這些天來,凌鶴群已經受夠了那顆大黑丸的奇異藥味和難看顏色,他擠了擠鼻子,皺眉道:「你一定要在我面前吃這顆藥嗎?」
一碗透明的清筍湯已經變成了墨汁湯,柳湘湘仍然賣力地壓碎藥丸。「這藥味道難聞,更難下嚥,大夫說每天晚飯後配著熱湯喝下去,既容易下肚,腸胃吸收效果也好。」
「你能不能在我吃完飯後再玩這套把戲?」凌鶴群放下筷子。「你已經嚴重破壞我的食慾,知道嗎?」
「這樣啊?」柳湘湘抬起眼,無辜地眨了一下。「我每天喝完藥湯之後,你就吃完三碗飯,如果你食慾好的話,是不是可以吃上五碗飯?」
「你別在我面前喝這碗湯就是了,還 嗦什麼?」
柳湘湘端起湯碗,不知道是喝還是不喝,眼睛注視著一口接一口吃飯的凌鶴群。「你食慾不好,再點個開胃小菜嘛!如果是身體的問題,我請客棧幫你做茶膏糖,只要茶葉加白糖熬成絲,鋪在熟菜油上面,放涼了就可以切塊帶上路,很簡單的。」
「你講完了嗎?」只要她從他眼前消失,凌鶴群相信自己的食慾一定會變好。「還不回房喝湯?」
「好吧,我先回房去了。」柳湘湘捧著藥湯站起,走了一步又跨回來。「吃飯要細嚼慢咽,你這種吃法非但不能享受飯菜的美味,而且大塊食物落肚,不易消化……」
「請你閉嘴!」凌鶴群「啪」地一聲放下飯碗,引來客棧不少人側目。
柳湘湘低了頭,委委屈屈地抱了湯碗離開。
鄰桌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你家小娘子也是為你好,你何必這麼凶?」
凌鶴群沒好氣地道:「你吃飯的時候,旁邊有一個女人嘮叨個不停,請問老兄你還吃得下去嗎?」
「是啊!」那桌幾個男客人都笑了。「我家黃臉婆也是這樣咧!不如找幾個哥兒們到外頭吃飯,喝酒划拳聊天,還可以叫姑娘唱曲兒,這才爽快呢!」
這句話對中了凌鶴群的胃口,當下兩桌並作一桌,天南地北聊了起來。
直吃到酒酣耳熟,眾人方大笑歸去。凌鶴群聊得痛快,連日來面對柳湘湘的鬱悶一掃而空,他帶了滿身酒氣準備回房休息,經過柳湘湘的房間時,發現房裡依然燭火通明。
「這麼晚了還不睡?」他敲了她的門。
房門輕輕地打開一條縫,露出一隻圓圓的眼睛。「呀!你喝完了?」
「我喝完了關你什麼事?」凌鶴群噴了一口氣。「你快點去睡,身體不好就別學人家熬夜。」
「哎!好臭。」門後的柳湘湘後退幾步,顯然是被酒氣醺到了。
「你沒事吧?」凌鶴群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
「我……我頭有點暈……酒味太重……」她扶著桌沿,臉色變得蒼白。
「這樣也會頭暈?」他繼續在房裡噴著酒氣,桌上擺著她的藥箱子,蓋子已經打開,看來她似乎正在找藥。
「你找什麼藥?」他問了。
柳湘湘坐到床上,細弱的手臂撐著床板。「我本來睡著了,後來……喉頭好幹,很不舒服,想找喉嚨痛的藥……」
「找到了嗎?」
「大概沒有。」她不支地垂下頭。
凌鶴群不再避嫌,伸手摸了她的額頭,果然微燙,他劍眉微蹙。「我一路不敢讓你風吹日曬,你又是什麼時候著了風寒?」
「可能是下午拉肚子的時候吹了風,晚上又吃寒涼的竹筍和白菜……」柳湘湘抓了棉被,人就臥倒在床。「還有……我今天喊了你好久,你都不應,喉嚨喊出病了。」
「你說你生病都是我害的嘍?」凌鶴群惱得要衝出房門,一看到床上那個蒼白的臉孔,他又停住腳步注視著她。
「你快出去……」柳湘湘閉眼皺眉。「好臭,我頭好暈……」
「不用你趕,我自己有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