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軟軟羞得低下頭。「我幫大人拿飯菜,菜都涼了。」
「喔。」陳敖也是手忙腳亂地翻找東西。「米姑娘和心心難得來這兒,我該倒杯茶……唉,茶壺怎麼不見了?」
「大人,壺壺在這兒。」安心心踮起腳尖,一雙小手在書桌上擺弄,掀開一堆文卷,赫然出現一隻倒下的茶壺。
陳敖窘紅了一張大臉,忙用馬蹄袖掩住茶壺,急急地走出去道:「沒水了,我去燒水。」
「噯,大人,不用了。」
米軟軟喚不住陳敖,又不好意思追出去,只得拿出食籃的飯菜,一碗一碗地擺到桌上,再拿出紮著狀元糕的巾子,仔細攤開。
「姨,吃糕糕。」
「心心,這是大人的飯菜,你不能吃。」
「姨,困困,要睡睡。」
「再等一下……」
米軟軟躊躇著,雖然她是陳大人的稀客,但她總不能讓大人為她燒開水吧,更何況飯菜都快涼了,時間也過了晌午,大人辛苦了一個早上,應該很餓了。
「心心,你乖乖坐在這邊,姨去找陳大人回來,你不要吃糕糕,不然姨不買糖葫蘆給你吃喔。」米軟軟把安心心擺到凳子上。
「唔。」安心心扁了小嘴,惺忪大眼還是盯住狀元糕。
米軟軟循著陳敖離去的方向,還沒找到人,就聽到圍牆邊傳來唱曲的歌聲:
「河裡有個魚兒戲,樹上有個鳥兒啼;啼呀啼,個個都是有情意。既有意,就該定下長遠計……」
陳敖聽到背後有腳步聲,驀然閉了嘴,抹著汗,忙往灶下塞柴枝。
米軟軟看見陳敖笨手笨腳地燒柴,點不著灶火,不覺抿嘴淺笑,這可要燒到哪年哪月才能喝上一杯熱茶呢?
「大人,我來燒水,你快去吃飯吧。」
「這怎麼好意思?」
陳敖還在拿柴,米軟軟已蹲在他身邊,捲起袖子,露出雪藕似的手臂,輕巧地撥弄柴枝,再用火筷子翻夾灶裡的木炭,很快就燒起大火。
她展露笑靨,轉頭道:「我來看火,燒開了再幫大人提水進去。」
陳敖又失神了。她的聲音軟膩好聽,笑容如花綻放,說話時吹氣如蘭,以前還是稚氣的女娃娃,如今已長成了靈秀的水仙花了。
米軟軟很專心地看著爐火,不敢再多看陳敖一眼,心裡只是想著,平常誰幫陳大人燒水呢?又是誰幫陳大人料理家務?陳大人在豐富之家包伙食,一天兩餐,沒有專人煮飯給他吃嗎?他不是縣太爺,怎麼不娶個夫人呢?
陳大人是不是很孤獨?
聽到水沸聲音,她這才站起身,陳敖早已不在身邊,她輕吐一口氣,熄了灶火,將熱水兌到茶壺裡,掩好鍋蓋,走回房裡。
陳敖已脫下官服,換上一襲青布棉袍,正坐在桌前扒飯;安心心坐在他身邊,兩隻小手掌捧住狀元糕,啃的不亦樂乎,滿臉都是細白的糕屑。
「心心,這是給陳大人吃的糕呀。」米軟軟驚呼一聲。
「心心愛吃,就給她吃了。」陳敖放下筷子,桌上的飯菜已經一掃而空。
「可是……」
「這裡還有一個,我可不給心心吃嘍。」陳敖吃完飯菜,迫不及待拿起狀元糕,一口一口咬下,津津有味地吞下肚。
米軟軟笑了,她就是喜歡看他吃東西的模樣,像個孩子似的。她順口說道:
「大人吃甜糕,終日心情好,天天沒煩惱。」
「心心吃甜糕,沒煩惱。」安心心嘴裡還含著東西,咕噥了一句。
「嘿,吃飽沒煩惱!」陳敖也拍拍肚子道。
大人怎麼像心心一樣學她說話呀?!米軟軟紅了臉,低下頭,抱起兩腳亂踢的安心心,轉身就走。「大人,我回去了。」
「姨,心心跟大人玩啦。」
「姨帶你去觀前街玩。」米軟軟幾乎是跑步離開。
陳敖起身,想要喚一聲米姑娘,嘴裡卻像塞了一顆石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
可惱啊!他捶了一下門柱。他是辯才無礙,判案果決,壞人不怕,惡官不驚,可偏偏遇見心儀的姑娘就結巴,好像變成一隻大呆瓜,盡說些辭不達意的蠢話,真要教她笑話他了。
再回身看到一團混亂的房間。天哪,米軟軟都看在眼裡了,她會怎麼想呢?
第三章
八月十五中秋節,豐富之家休息一天。
一家五口出外踏青,走過山塘河的石板橋,進入綠樹成蔭的虎丘,沿著步道前行,享受清涼的山風吹拂。
安居樂扶住大腹便便的米甜甜,米軟軟挽著籃子,也護在姊姊身邊;安心心坐在米多多的肩膀上,兩條小辮子晃呀晃,笑呵呵地抱住大頭當馬騎。
「舅!衝啊!」
「我的小奶奶,這兒都是人,你要衝到哪兒呀?」
「那兒!」安心心興奮地扭轉舅舅的大頭。「心心看泥娃娃。」
「嗚哇!」米多多慘叫一聲,按住酸疼的脖子。「你這手勁跟你娘親有得比了,很好,舅決定從明天開始,要心心幫忙敲排骨肉。」
「敲敲!」要敲還不簡單?安心心一刻也不得閒,兩隻小拳頭咚咚咚,在舅舅剃得發亮的腦門敲了起來。
「嗚,姊姊、姊夫,我把心心還給你們了。」米多多放下渾身是勁的安心心。每回和安心心玩耍,遍體鱗傷的一定是他!
「爹、娘,看!泥娃娃!」
安心心兩隻小手各拉住爹娘的一根指頭,硬是把他們拖到泥娃娃的攤子前。
「這娃娃好可愛。」安居樂彎下身,拿起一個巴掌大的泥娃娃,讓肚子大到無法彎腰的米甜甜看個仔細。
「咦,娃娃好面熟,還穿官服呢。心心,你的呢?」米甜甜左瞧右瞧。
「娘!是大人!」安心心也捧起一個官服娃娃,開心大嚷。
「真是陳大人耶!心心,娘也看你的娃娃。」
安居樂抱起女兒,讓母女倆一起看各自的泥娃娃,見到她們興奮玩娃娃的神情,他也露出一個滿足的憨笑。
米多多蹲到攤子前,一塊木板上擺了幾十尊泥娃娃,其中最特別的就是一排官服娃娃,或笑或怒,或喜或愁,表情各異,卻看得出圓臉斯文,俊眉朗目,把陳敖的基本特徵都捏出來了。
「老大伯,你捏了這麼多陳大人,準備賣給蘇州姑娘發大財嘍?」
「哎喲,多多小爺,一個娃娃兩文錢而已,我怎敢拿陳大人發財?」
「軟軟,你要買嗎?」
米軟軟始終靜默地站在一邊,正慢慢地、一個個地瀏覽陳敖的泥娃娃,看到他笑,她也輕綻微笑;看到他愁,她又不禁蹙起彎彎細眉……
「啊!」米軟軟被哥哥打斷思緒,驀然紅了臉,啐道:「哥,買什麼?」
「買你喜歡的泥娃娃呀。」米多多故意舉起一個陳敖娃娃。
「買給心心啦,我才不喜歡這玩意兒。」米軟軟轉過身,見到姊姊和安心心也拿著陳敖的泥娃娃,她又莫名其妙羞得全身發熱。
更令她臉紅心跳的是,真的娃娃朝她走來了。
陳敖面帶微笑,身穿青色棉袍,肩背一個灰布袋,像個少年書生,神清氣爽地出現在虎丘山的遊客之間。
「陳大人好!」蘇州百姓見了他,莫不爭相向他問好。
「大家好,出來玩了?」陳敖笑著和大家打招呼。
「大人,吃月餅。」
「多謝。」陳敖拱手推辭,笑道:「謝謝各位厚意,衙門那兒還有幾十斤鄉親父老送來的月餅,謝謝,真是吃不下了。」
老百姓們還是不放過這位親民的大人,圍著陳敖話家常。
米軟軟垂首絞著指頭,又忍不住抬起眼,往陳敖那兒瞧。說也奇怪,每回瞧他,他的目光也瞧了過來,笑意盈盈,不知道是在跟誰笑呢?
她低下紅撲撲的臉蛋,走到米甜甜身後,拉拉她的手。「姊,走了。」
「不急,你看,老大伯在捏我呢。」
只見老大伯拿著一團泥,三兩下就捏出一個大肚婆,再端詳一下米甜甜,拿起竹片劃出一張瓜子臉,再挑幾下,明眸大眼、甜美笑容也出現了。
「哇!好像娘喔!」安心心蹲在老大伯身邊,捧著下巴,張大了嘴。
「安哥兒,你也捏一個吧。」老大伯手裡忙著,嘴巴也不忘招攬生意。「現場捏個泥人六文錢,你們夫妻一起捏,算十文錢就好。」
「樂哥哥,好啦,順便捏個心心。」
「好呀。」只要妻女開心,安居樂什麼都好。
圍觀的群眾愈來愈多,老大伯捏的更加起勁,他又摶起一把泥,一邊瞧著安居樂,一邊捏了起來,嘴裡哼著曲兒:
「傻哥兒,我的哥喔!和塊黃泥捏咱兩個,捏一個你,捏一個我,捏的攜手相握,來同一床上歇臥。將泥人摔碎,澆水兒重新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米軟軟一聽老人家哼出的纏綿歌詞,不覺羞紅了臉,腳步往後退開。
「哎呀,我的腳!」
「啊!陳大人!」
米軟軟驚訝地回頭,又慌又急。她怎麼踩了陳大人?還撞上他那硬硬的胸膛?噯,這裡這麼多人在看,真是羞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