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對對,一模一樣,還真是分不出來。」
米甜甜也是獻寶似的舉起安對對。「阿敖你瞧,對對左眼大,雙雙右眼大,就這樣區分。」
米多多以手指撐起自己的大眼睛,笑道:「我看是四隻眼睛一樣大,呱呱呱呱,兩隻大眼蛙!」
「多多!」頭頂立刻挨了姊姊一記粉拳。
「嗚!」米多多忙用雙手擋住大頭。「我是說雙雙對對像青蛙一樣可愛呀,還要敲?救命啊!阿敖,我姊就是這樣凶悍,你以後可得小心她了。」
安居樂笑道:「他們鬧慣了,沒事的。阿敖今晚就住這裡吧?」
「還沒去找客棧……」
「就在這邊住下吧。」米甜甜笑道:「我們還有一間空房,你的書箱都擺在那兒,軟軟前兩天趁太陽暖和曬了被子,沒想到你就回來了,正好用上。」
米多多又道:「軟軟還會幫你擦三弦子,上上油,撥撥那幾條弦,噯,她又不會彈,就坐在那兒傻傻地唱小曲,好難聽……」
「哥!你很討厭耶。」米軟軟臉上浮現紅暈,早已為陳敖的碗盤夾上一堆菜,見到姊姊哥哥笑謔地瞧她,忙縮回筷子,轉移話題。「姊夫不是要發壓歲錢嗎?瞧我做啥?」
「差點忘了。」安居樂大叫一聲,將安雙雙遞給米軟軟。「軟軟,拜託你抱一下。」說著便從口袋掏出紅包袋。「大家都有壓歲錢,雙雙對對也有……啊!」
又是大叫一聲,米甜甜明白他的想法,笑問道:「少了阿敖一份?」
「我回房準備。」安居樂說了就走。
「姊夫不用了!」陳敖忙起身喚道。
「別客氣。」米多多拍拍他的肩頭。「家長除夕發壓歲錢,是我們家的慣例,既然你也喊一聲姊夫了,咱們就是一家人,還客氣什麼?」
陳敖坐了下來,方才情急,姊夫兩字脫口而出,好像長久以來就叫慣了。
不是嗎?每回和軟軟談心,聽她聊著姊姊、姊夫、哥哥,他也順著她的語氣,和她一起談他們一家的事,久而久之,他也融入了這家人的生活中。
「我不回紹興了。」他懸宕已久的心情,終於有了結論。
米軟軟驚喜地望向他,不敢置信地道:「可是……皇上不是要你回家讀書?」
「軟軟,你那天說的好,蘇州也是我的家。」陳敖的神色逐漸開朗,語氣顯得鏗鏘有力。「皇上要我回家讀書,並不限定我回哪兒讀呀!」
「妙哉!妙也!」米多多學著讀書人搖頭晃腦。
「軟軟可真正放心了。」米甜甜也替妹妹高興。
「我錯過了什麼?」安居樂回到桌邊,搔搔頭,搞不清楚狀況。
「爹!心心要讀書。」安心心也跟著湊熱鬧。
再也沒什麼比敖哥哥留下來更讓她歡喜了,米軟軟一顆心有如遠處燃放的炮仗聲,劈劈啪啪爆出五彩煙花。
不約而同,兩人目光膠著在一塊兒,他柔情地笑看她,神情變得明亮,可在一眨眼間,她瞧見了他眼眸深處的一抹憂鬱。
別人看不出來,她卻是明白的。
第十章
下午時分,米軟軟站在廚房桌台邊,拿著桿面棒,桿出一張張白面皮。
「軟軟!」身後突然伸來一雙大手,環住了她的腰。
「哎呀,做什麼?」米軟軟嬌笑,以肩頭頂了頂他的胸膛。「敖哥哥,別鬧,教夥計看到了。」
「他們在前頭睡中覺,兩個在門外拔豬毛,沒人瞧著。」陳敖摩挲她的雙手,吻上她的粉靨。
「真是的。」她也任他親吻擁抱,享受那份親膩的甜蜜感。「噯,別抓我的手,瞧你,沾了一手的麵粉。」
「我幫你桿面。我來了七、八天,總該做點事,不能總是吃飽發呆,人都變笨了。」他抓過桿面棒,也有模有樣地桿了起來。
「你桿不來的。」
「瞧,這不是桿出來了?」他來回滾壓,已然壓成一張面皮。
米軟軟微笑搖頭,拿起一張她桿好的面皮,透過窗子的光線照射,那白色面皮竟是透明澄亮,張開手掌在後頭搖擺,也能清晰看到指頭影子。
「我這面皮是做蝦餃湯包的,要桿得這麼薄,蒸出來才能透出裡頭紅蝦仁的色澤,賣相也好。」
「這麼薄,不就很容易破?」
米軟軟雙手拉扯面皮,笑道:「你拉看看,韌度也要夠,才不會一下子蒸爛,流了滿籠子的湯汁。」
陳敖接了過來,伸手扯了一下,訝異地道:「果然有彈性,這可要磨多少功夫才桿得出這等面皮?」
「所以呀——」米軟軟將他擠開。「你別在這兒礙手礙腳了。」
「軟軟,你教我。」
那語氣似耍賴,又似正經,米軟軟捕捉到他眼底的彷徨。
「想學做大廚?」
「未嘗不可,婦唱夫隨。」陳敖笑得輕鬆。
「來,我教你殺魚。」米軟軟牽起他的手,走了幾步。
「殺魚?」陳敖硬是不肯走,有些驚慌地道:「那活跳跳的魚,我抓都抓不住,還要開腸剖肚,呃……不是我不行,是需要一點時間適應……」
「不會殺魚,怎能燒出最新鮮的魚湯?又怎能當大廚?」米軟軟笑了。
「我可以學……」
「洗手。」米軟軟舀起水缸的清水,幫陳敖洗去滿手的麵粉,也洗淨自己的雙手,再掏出巾子,為他拭淨。
「敖哥哥,你先回房歇著,我煮壺茶給你送過去。」
「軟軟,不忙的。」陳敖神情顯得十分失落,莫不是讓軟軟看出什麼了?
他落落寡歡地回到房內,桌上攤著一本《論語》,他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奉旨讀書,再讀下去,又能讀出什麼名堂?哪個大官沒有讀過書,卻還不是大肆幹著違背道德良心之事?
官場上,他固然謹守「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原則,偏偏別人也見不得他的清流!
若他日有機會復官,是不是該放棄自我,隨波逐流而去?
「敖哥哥,你這幾天在想什麼?」軟膩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
米軟軟進了房,帶著甜笑放下茶壺,再為彼此倒出清香醒神的綠茶。
「沒什麼的。」
「沒有嗎?」米軟軟拉了凳子,在他身邊坐下來,捲起袖子,拿了墨就在硯台磨起來。
「軟軟要寫字?」
「你喝茶瞧著。」
她微笑研磨,動作顯得生疏笨拙,卻是更加小心地磨著,好不容易研出濃濃的黑墨,她抓起筆蘸了,撫撫桌上的白紙,再以左手轉著右手的筆,似乎在努力調整拿筆的姿勢,秀眉蹙攏,水靈大眼有些苦惱,費了一番力氣,終於握出一個她最滿意的姿勢,啪地一聲,有如戳下筆桿,在白紙打出一個大黑點。
瞧她煞有其事的寫字模樣,真是像極了孩童習字,陳敖露出了疼寵的笑容。
只瞧她又打一個黑點,畫了一條橫槓,他這才看出,她寫的是「米」字。
她一筆一劃「畫」著,寫出「米軟軟」三個字。
她擱下筆,歪著頭,拿起自己的「墨寶」東看西看,很有自知之明地笑道:「這字不好看。」
「難得你們一家人都會識字寫字,字好不好看,倒是其次。」
「我還記得你第一次發現我看得懂邸報,那副掉了下巴的驚訝樣子。」米軟軟放下紙,秀淨的臉蛋洋溢著燦爛笑意。「我爹說,我們做廚子的不能只會炒菜,也要會識字,這才能看得懂別人寫的食譜、食單,幫助自己研究菜色,也能自己寫菜牌子,更不會被別人看輕欺負了。」
她說完,又趴下去,很努力地寫出「陳敖」兩字。
「我還是不習慣寫你的名字。這字好像煎壞的魚肉,散成一堆了。」米軟軟掩嘴輕笑,將筆遞了過去。「敖哥哥,你寫給我看。」
「好。」陳敖接過筆,熟練地蘸墨,很快地以工整小楷寫出兩個人的名字。
「你的字很漂亮呢,這是集二十年的功力吧?」
「科考要求字體整齊漂亮,加上天天寫字,這功力就練出來了。」
「你有二十年的寫字功力,我也有十八年的做菜功力,我可是一出生,就在灶台邊剝菜葉玩耍,捏麵團子長大的喔。」
「以後還會繼續捏下去?」
「當然了。你呢?繼續寫下去?」
那曾經稚氣的瞳眸變得成熟,閃動出慧黠的光芒,他明白她的用心了。
他握住她柔軟的小手,笑道:「軟軟,你拐我乖乖唸書,回去當官?」
被他識破「詭計」,她仍是稚氣地紅了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笨手笨腳的,升火都會燻黑臉,一定當不來大廚。」
「我可以慢慢學。」
「要學到像我姊那麼厲害,要二十年喔。」
「二十年就二十年,我就是不當官了!」陳敖賭氣地道。
「孩子氣!你忘了當初的心願,當官是為了安慰娘親在天之靈,也為了報答陳伯伯嗎?」
「我做了四年縣令,盡心盡力,也達到目的了。」陳敖幽幽一歎。
「陳伯伯怎麼說?」
「他說,他又沒拿刀架在我脖子逼我去考科考,當初我能考上進士當了官,全靠自己的努力和機運,他才懶得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