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理,小偉很喜歡你,只要你回你爸爸那兒,他一定纏著你玩,剛才還叫你一起去坐飛機呢。」
「家裡就我和他年紀最『接近』我也沒想到會當起哥哥。」雷雋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生平第一次買玩具,就是為了這個寶貝弟弟。」
聽到他舒緩疼愛的口氣,季純純也很開心,他應該不再排斥江瑜和小偉了。
「有個弟弟真好,我幾乎快記不得和我弟弟一起玩的光景了。」
「想你弟弟?」
「偶爾會想起,如果他還活著,現在也出來工作了,哎!講這個也沒用,家人緣份不夠吧,注定我一個人孤孤單單長大。」
她臉上帶笑,說得漫不經心,但雷雋的心卻被「孤孤單單」給撞痛了。
「純純,你知道那天我為什麼會到醫院嗎?」
「嗯?」她忍了一個月沒問,太想知道答案了。
「你說,我爸爸年紀大了,如果不去見他,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啊,我不是咒雷伯伯啦,我那時是有點生氣,想激激你。」
「我瞭解你的意思,生命有限,要把握相聚的時間,不是嗎?」雷雋說得沉緩,有如墜入悠悠時光河裡。「恨他這麼多年,恨到最後,都淡了,不知為何而恨,只是為恨而恨,恨得莫名其妙。」
季純純望著前方車流,他說得太玄,她接不下話。
「他老了,早就為年輕的放蕩付出代價,他拚命工作賺錢,四十歲就白了頭髮。再怎 說,他也是生我養我的爸爸,跟你比起來,我真的是幸運太多了。」
那天在辦公室,聽到外頭她的哭聲,他立刻就為自己的怒氣而懊悔揪心,一個自幼失去父母的女孩將心比心、苦口婆心勸他,他非但不接受,還不斷對她爆發鬱積的忿怒,惹得她痛哭,現在回想起來,他就像是一頭咆哮狂野的困獸,教良善無辜的她受到驚嚇了。
他仍有理性,細細思量,他明白她的用心,但還是不知如何面對父親,原本打算看一眼父親就定,卻因為他們的談笑而留了下來。
是她,教他重新認識生命中最至親的父親。
一個擁抱不能說盡他的澎湃心思,他想親吻她哭腫的雙眼……
只是--他不敢。
「純純,那天害你難過,我很對不起。」
「協理早就道過歉了,別放在心上。」她盡量裝得毫不在意。
「我說了你男朋友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男朋友?」是宇鴻?季純純有一秒鐘的錯愕。
「你不用收起他的照片,我那時說的是氣話,你還是可以繼續放他的照片。」
他總是注意到她的桌面?季純純心跳猛地加速,又平靜下來,笑說:「協理,是我自己收起來的,和你沒有關係。」
「嗯?」塞在高速公路的車潮裡,他有足夠的時間轉頭看她。
他那深深的一瞥灼燙了她的臉頰,她囁嚅:「人……總是要重新開始,我以為早就重新振作,但其實就像協理說的,我還是活在回憶裡,過份倚賴了宇鴻……」
窗外飄下雨點,劃過擋風玻璃,一點、兩點……漸漸模糊了視野。
「哎,沒什麼好說的。」
「你說,我聽。」他啟動雨刷,再度看清路面。
季純純低下頭,輕輕觸著兩隻食指,深吸一口氣,對,保持平常心。
「我自小沒什麼親人,雖然我生活上還滿獨立的,但和宇鴻在一起之後,像是小孩子抓住了一條毯子,個性變得特別依賴他,如果我嫁給他,讓他疼一輩子也就算了,偏偏他不得不走……他很擔心我,一直想辦法讓我學會真正獨立,他不願我花時間陪他,要我照舊過正常生活,甚至燒掉他寫給我的情書,就是不要我太眷戀他,只因為……我……其實我很軟弱的,只要一想到他,我一定會躲起來偷哭,心情就會很灰暗……」
他是看過她的軟弱了,那是慣看她笑靨的同事所無法瞭解的極度軟弱。
「傻宇鴻啊!」季純純輕露甜美笑容:「我怎麼會不想他?只是我還是依賴著他,把他當神明膜拜了。有時候上班不順心,就摸摸他的臉,問他,我該怎麼辦?
協理要找我去當部門秘書,我也問他,我該答應嗎?」
「他怎麼回答?」
季純純笑聲如銀鈴般悅耳,「他當然不回答,只是開心地看著我,好像告訴我,叫我自己解決問題。」她又觸了觸兩指食指指尖。「上回被協理吼了,我看著他的照片哭,問他說,我是不是應該辭職?他還是不說話,照樣笑得非常開心,我想到協理罵我活在回憶中的話,忽然頓悟了。」
提到「罵」她,雷雋不自在地彈彈放在方向盤上的指頭。
「我老覺得奇怪,為什麼宇鴻燒了信,卻不燒掉照片?後來才發現,我們每張照片都在笑,笑得好開心。同樣是看照片,我可以悲傷哀悼過去的歡笑,但我也可以記取過去的快樂心情,我這才明白他留下照片的目的,他不是要我天天看他、想他,更不是向他膜拜求明牌,而是要我記得那個樂觀開朗的純純,就像他還活著一樣,依舊是天天好心情,不會因為一時情緒低落,卻忘了注意其他美好的事物。」
「宇鴻離開了,我再怎麼依賴他,他也不能幫我了,但我將永遠記得他努力教導我、幫助我勇敢活下去的用心,回憶自在我心,有沒有照片都無所謂,因為我已經真正學會獨立了。」
季純純眼眸綻放光采,這是她兩年多來,真正放開心底那份沉重的眷戀,讓自己如風箏輕盈飛起,散發出無比輕鬆的閃耀笑容。
「當然,我也要謝謝協理當頭棒喝,一語驚醒夢中人。」
雷雋苦笑。
「你有所體會,你男朋友一定很高興了。」
「那他就保佑我平安順利賺大錢吧。」季純純笑了,像是話家常:「我把他的東西整理到盒子封起來,說不定哪天找個地方埋了。」
「你不會捨不得?」
「全記在這裡了。」她指指自己的腦袋。
「你很愛他?」雷雋脫口問道。
「對,我很愛他。」季純純眼光迷濛,前方的雨線化作絲絲閃亮的光芒,她的臉蛋也格外明亮。「這份愛不是過去式,而是現在式,也是未來式。他曾經在我生命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我忘不了他,他就像我爸爸、媽媽、弟弟一樣,他們是我記憶的一部份,我永遠愛他們。」
雷雋細細咀嚼她的話,很意外自己並不因為聽到她愛周宇鴻而泛出酸味--那是平時見到照片會產生的感覺:相反的,他心平氣和,因為他看到一對戀人的相知相愛,純真而雋永。
他羨慕周宇鴻的好福氣,也惋惜他的無緣,純純是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
雷雋心頭猛地一震,他明白了,純純是個好女孩,他喜歡看她的笑顏,追蹤她的方向,想要把她留在身邊當秘書,甚至此刻假日不上班時,他也載她在路上閒晃而不直接送回家,只想與她多相聚片刻。
他愛上純純了嗎?
「協理,小心!」車子突然加速,季純純嚇了一跳。
「我閃避前方來車。」
是嗎?季純純存疑,對向車道好像沒什麼車嘛。
她不知道雷雋在想什麼,他本來就不愛說話,常常他們說著說著,他就會陷入沈默,不然就是靜靜地看她,她摸不著他的想法。
她更意外自己會跟他聊這麼深入的內心話,也許是平常心起了作用,把他當成好朋友來聊天了。
管他在想什麼,還是率先打破沈默吧。
「協理,我剛剛說些心事,你胡亂聽聽就算了。要是教別的男生聽見,恐怕我就嫁不出去了。」
「你不說,別人也不會聽見。」
「可是公司的人早就知道我和宇鴻的事,以後我大概會找個不知情的對象,免得他心存芥蒂。」
「不見得男人都心胸狹窄吧?」
「那可說不定,現代男人比女生還會嫉妒,斤斤計較的,還是別讓他知道我的過去比較好。」
雷雋嘴角一牽:「你能脫胎換骨,變得更加成熟自信,你未來老公還得感謝你的男朋友。」
「算了,算了。」怎麼話題愈扯愈離譜了?季純純臉上暈熱熱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瞭解你的心情,能夠體會你對男朋友的這份感情呢?」
「有這麼體貼的男人嗎?協理介紹一個給我吧。」
「你條件很好,不怕找不到。」
「協理開我玩笑了,我每天這麼忙,才沒時間約會呢。」
「你在抱怨工作太多?」
「不敢!」她吐吐舌頭,笑出兩顆甜美的酒窩,眨眨眼:「我是幫雷伯伯心急,他希望你能趕快結婚,不要每天只顧著工作……」
雷雋眼裡的笑意加深,唇畔勾起的弧度也更高。「看來我必須收買我的秘書了,免得有人打算當兩岸密使,向上海那邊報告我的動態。這樣吧,我請你吃頓晚飯,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