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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丁千柔

  「拿這樣看就可以知道有沒有裂縫?燒陶是很細膩的工作,一個不小心就會燒裂了。」他邊說,邊把上面畫著一隻蝴蝶的小碟子交在她手中。

  胡蝶看著手中精美的碟子,雙眸睜得大大的讚歎道:「好漂亮!」

  「是很漂亮。」莊曉夢卻看著她,不覺癡迷。

  「我說的是這個碟子啦!」她丟了個白眼給他,心下卻是甜滋滋的。「對了,你知道我為什麼叫胡蝶嗎?」

  「不就是蝴蝶一隻花間飛舞、自由自在的蝶兒?」他輕聲低語,話中充滿對她的寵溺。

  於他來說—她的出現真的就像是一隻翩翩的蝴蝶,不期然的飛入他的心扉,就此惹了一身情纏。

  「你道我爹有那麼詩情畫意嗎?他取的是碟子的碟要不是我娘執意換字,今日的我,可就真的叫胡碟了。」胡蝶說著扮了一個鬼臉。

  「胡碟?」莊曉夢有些忍俊不住。不是說胡碟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只是,他很難把清靈若水的她和碟子擺在一塊想。

  「我爹取名字就是這個調子,我還有叫鍋碗瓢盤的四個哥哥呢!」

  「鍋碗瓢盤?不會真是用這些字吧?」他有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真的很難想像,究竟什麼樣的爹會給自己的兒女取這樣的名字?」

  「我爹是這麼打算的還好是我娘又換了字,所以,他們就叫做起堝、承畹、轉琥、結磐很好玩吧!」她笑得更甜了。

  看著她說起自己兄長時那溢於言表的興奮莊曉夢能想像,她的家人必是極為呵護她,也只有備受寵愛的小孩才會養成像她這般直來直往的性子吧!

  「你爹一定很熱中於料理,不然他取的名字不會淨是些鍋碗瓢盤碟之類的。」莊曉夢心中有了大概。

  如果不是家學淵博,一個像胡蝶這麼年輕的姑娘,怎麼可能對料理懂得這麼多呢?

  胡蝶點頭。「嗯!我爹說食器對科理來說有畫龍點睛、綠葉紅花的效果,一個好的食器,對料理而言更是有加分的功用。」

  「這倒是我有時在燒陶時也會先在心中度量著陶器的形狀,想著這器在燒成後,裝上料理會添幾分的味道。」他能夠體會她爹說這話的用意。

  「真的?」胡蝶睜大眼睛問道。

  「像這荷花形的碗,若裝的是揚州的荷葉飯,一定更能突顯飯中淡淡的荷香。」莊曉夢指著形如盛開池蓮的陶碗。

  「沒錯!.這荷花活靈活現的,光是用看的,都覺得好像會飄出一股荷香。」

  一聽胡蝶能明白他的想法,莊曉夢在欣喜之餘,解說得更是起勁。

  他全身上下泛著一種自信的風采,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對陶藝的喜愛才情。只是——

  「你有沒有想到這個竹葉形綠泥盤該盛的是什麼菜?」

  他的聲音強把她出了軌的思緒拉回,她順著他的手看向那巴掌大的竹葉形盤子,上頭鮮明的脈絡,想是他融合料理中刀工的技巧而來,而那青蔥鮮綠的色澤襯得竹葉形陶盤就像是初滴的翠竹葉。

  她看向他,一絲靈慧的笑意爬上她的唇邊。「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這最適合的料理該是蘇大學士的東坡肉。」

  「你要不要掌廚看看?」

  一陣沉默在胡蜂和莊曉夢之間蔓延開來,他們兩人似乎在比誰先開口誰就輸的遊戲,也像是比角力般的看著對方。

  終於,先開口的人是一向好性子的莊曉夢,只見他微微皺起僵硬的眉頭,輕歎一口氣,「蝶兒,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他不明白,這世上她該是最瞭解他不再做料理的原由,為什麼她會突然對自己提出這個要求?

  「還是你也認為離開廚師的身份,莊曉夢這個人就——」

  他的話被她突然揮來的手打斷。她的勁用得很巧,看似使力可在碰到他的臉頰前就停了下來。

  「你要記得我這人最討厭人家冤枉我,我說過的話,你難道不信嗎?只要你喜歡,做什麼都可以的呀!」胡蝶有些動氣原本總是盈著笑意的秋水此刻一片寒霜。「下次你再敢冤枉我,我絕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既是如此,那你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呢?」他伸手撫上她放在他頰邊的手,彷彿冰冷遇上炙熱,只有被融化。

  如果她說的話不是那個意思,為什麼好端端的要他再次入廚呢?

  胡蝶心痛的看著他額際漸生的汗珠,不捨立刻漫上心頭。可縱然再不捨,該說的話她還是不得不說。

  「我原先以為你對料理已是深惡痛絕。」她凝視他的眼光。「別否認,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進食這件事的索然無味嗎?」

  「我只是——」被她一針見面道出事實,他不禁一時語塞。

  胡蝶接著他把話說下去,「可我發現我錯了,你並不憎恨料理,你可以侃侃而談和料理有關的事情,從你的言語中,我聽不到有任何排斥或厭惡的感覺,阻止你做料理的只是心中揮之不去的罪惡感。」

  如果說他是真的不喜歡料理也就算了,可是,他明明放不下的不是嗎?

  「罪惡感?」他輕念著。或許吧!如果他從未走上料理這條路,這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呢?

  「我不否認你是個很好的燒陶師傅,可是你燒陶是單純喜歡陶藝,還是喜歡陶藝與料理的相似處呢?如果你只是喜歡燒陶,你大可以多燒些像人物花鳥的陶器,可是你燒的卻多是食器!這些種種,曉夢哥哥,你能否認嗎?」胡蝶清澈的雙眼好似能看入他的心底,看入他幽幽深埋的心情。

  她愈是明白他的燒陶世界,愈能看得清楚他仍是個熱愛科理之人,只是心上有個很深的結罷了!

  「那只是個巧合。」他選擇問避她的目光,也避開她的問題。

  胡蝶真動了怒,她將他的臉捧正面對自己,讓她看著他的逃避,也讓他看著她的認真。

  「如果你是真的不喜歡那做不做料理也是無妨,可你口只是逃避,那你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快樂。」說畢,她硬拖著他穿過園子往膳房走去。

  她不理會膳房中眾人訝異的神情,將所有的人都趕出去,讓偌大的膳房只剩他們兩個人。

  「蝶兒,你要做什麼?」莊曉夢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胡蝶拿起砧板上的刀,示意莊曉夢接過去。

  可他卻像是看到毒蛇猛獸一般的僵立著遲遲不願伸出手。

  看他不動手,胡蝶乾脆將刀一把塞到他的手中,「如果我想得沒有錯,就算這些年你一直都不曾做過任何一道料理,可你的廚藝一定還在,因為你仍日復一日的在掌控火候和使用刀工。」

  莊曉夢握著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往日熟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他環顧四周曾有多少個寒暑,他都是在這膳房度過的。

  不自覺的,莊曉夢握著菜刀的手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的動了起來,片刀、滾刀、改刀、剩刀——每一樣的刀法在他手中如行雲流水般流暢,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他向水槽的方向一抓,槽中的水凌空向著灶上的大鍋而去,不一會兒已燒成滾燙的沸水,不時冒著白煙,而另一個灶上的油也已經燒開。

  此時,莊曉夢輕拍著砧,砧上切好的材料準確無比的入了水鍋,他的雙手一翻力道不輕不重沸水中的材料便凌空而起,在飛跳的過程中瀝去了水分悉數入油鍋。

  胡蝶自小看多了精湛的廚藝,各種的料理手法她也見識過不少,但莊曉夢的廚藝竟然一點也不遑多讓,這讓只在七、八歲那年見過他做菜的胡蝶,不免對他精進的廚藝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一會兒,色澤艷麗、外焦裡嫩的『湛香魚片』已起鍋香味四溢的放上桌。

  這時,莊曉夢卻像是才明白自巳剛做了什麼似的,呆呆看著勾著一層薄芡汁的燒魚片一眼,再茫然的看向胡蝶。

  「我就說你一定行的。」胡蝶興奮的筷子也不拿,直接用手抽了塊魚片就入口,只是看她就覺得食指大動。

  那口中魚片和芡汁搭得十分均衡,一入口,味道就完美的散開來這是,這是一道每個人吃了都會讚不絕口的菜餚,可是——

  「你也發現了。」莊曉夢慘然一笑。他明白胡蝶到料理的靈敏度,只要吃一口,便能察覺一般人不會發現的問題點。

  「這味道真的很完美,只是——只是——」她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表達她的想法。無疑的他是一個料理高手,可是,她就是覺得少了什麼。

  「只是少了獨特性是吧!」莊曉夢輕喟一聲。他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他怎麼會不明白呢!

  胡蝶連連點頭。「嗯!就是這個。」

  他做的菜完美得像是範本,這本該是最上等的技術表現,可是對曾經吃過他的絕妙手藝的胡蝶來說,他這道菜就是少了那一點點的感覺。

  「我不是不想做菜,只是我不能。」莊曉夢露出一抹悲傷的神色。「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的那件事嗎?之後我整整好幾個禮拜一進食就作嘔,等我再能吃得下柬西的時候,我已經嘗不出任何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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