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況她不是不明白,但她卻一點也沒有想改變的意思。或許她真的是個冷漠的人,因為與其和人接近,她情願選擇獨處。至少,她不用擔心人和人相處時的複雜心思。
人本就是個複雜難解的動物,她真的不善也不想心煩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所以,讓自己遠離人們該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嗎?
她收回心神,開始繡起花來,以令人歎為觀止的手藝,在羽白緞上繡出朵朵牡丹。這雲白緞本是南洋羽蠶所吐之絲,以雙絲對地的手法密密織出的布料。南洋羽蠶所吐之絲約為平常蠶絲一半的粗細,所織出之綢緞既輕又薄,要在這緞上繡花而不傷布料本身,所用之針不能大於髮絲,要不是寒竹的手靈巧,這事兒可不容易完成呢!
突然,一個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停下手中的針,有些不解的皺起了眉頭,她知道今兒個雷夫人和老爺都出了門,而山莊的下人若無她的允許,斷然不會貿然來打擾她,這會兒會是什麼人呢?
她靜靜的等著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然後發現走出來的竟是一個清秀的小女孩,她有著一張乾淨可愛的臉蛋,配上一雙秀氣的眼睛,可寒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好半晌,她才發現,小女孩眼睛的焦點似乎總落在很遠的地方,看來,她的眼睛有些問題。
或許是剛下的雪軟,小女孩一個不小心就摔了一餃。也幸好雪軟,小女孩跌得並不重,只是沾了一身的雪花。
「沒事吧?」
或許是看不過小女孩在雪地中掙扎著想站起來,一向不受理人的寒竹靠了過去拉起她,並輕輕的幫她拍落身上的雪花。
小女孩像是不知道有人在,一聽到這聲音反而被嚇了一跳,但隨即笑了開來,「你和我一樣,也是溜進來的嗎?」「溜?」看來這個小女孩還是個偷渡客哩!
「是啊!我哥和我娘說這園子是為少夫人建的,可少夫人不愛有人打擾她,所以不許有人隨便進來。」
想是雷夫人明白寒竹的性子,事先曾交代過。難怪她總能在這園子安靜的不被打擾,就憑這一點,她就該好好的謝謝娘才是。
「那你為什麼要進來?」
「可我哥哥說,冬天裡所有的東西都會變白色的,只有這園子裡的竹子不管雪再怎麼下,依然是青翠的,我想摸一下它們。」
或許是看不見寒竹,小女孩沒有像一般人看到她的驚艷或被他的冷淡嚇到,她對著寒竹侃侃的回答了起來。
「為什麼?」
「因為它們一定是很堅持的,不然為什麼其它東西都是白的,只有它們還是綠的?我想,如果我摸摸它們,或許我也能比較堅持。」小女孩語氣認真的說。
寒竹看了小女孩一眼,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在她的黑暗世界中堅持一種自己的色彩吧!
「你已經有了它們的堅持了。」寒竹難得的鬆開了嘴角。因為面對這樣一個堅強的小女孩,是很難讓人維持冷漠的。
「姊姊,你的聲音好好聽,你一定是個好美的人,我叫小瑞兒,我們做個朋友好不好?」小女孩憑著自己的感覺決定喜歡面前的大姊姊,便一派天真的說。
寒竹一時間竟怔然,因為從來沒有人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她一向是不太有什麼朋友的,所有的人總因為她的外貌或羨或妒,甚或自漸形穢的把她驅逐在他們的心門之外。
「你要和我做朋友?」寒竹有些生澀的說,沒想到一向冷漠的她,竟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刻。「朋友。」小瑞兒天真的仲出小指頭,要和她打勾作印。
寒竹不明白流過心中那暖暖的感覺是什麼,竟令她莫名的模糊了視線,伸出手,勾上了小女孩的手指,「朋友。」
「小瑞兒,快過來!」一個小男孩大喊出聲,打破了這一刻的溫暖。
「哥哥?」
寒竹在那男孩的眼中看到了焦急和恐懼,她微咬了下唇,硬是壓下心中的失落,把和小女孩勾著的手縮了回來。
「回你哥哥那兒去吧!」寒竹輕聲的說。等這小女孩明白了她是什麼人,她也會和其它的人有著相同的態度。這樣的事,她見多了,為什麼此刻她的心中會有股濃得化不開的失落感呢?
「少夫人,小瑞兒不是故意的,您就放過她吧!」小男孩一看到妹妹身旁的女人時,嚇得差點魂都飛了。
少夫人他見過幾次,她是他看過最美的人了,可是,她那冷冷的樣子又教人不敢靠近她,他常常在想,或許少夫人是仙女變的,不是他們這些平凡人可以接近的。
「她是少夫人?」小瑞兒的語氣滿是訝異。「可是,她才不像你們說的那樣,她的手是熱的,不是你們說的像雪一樣的冷;而且,姊姊真的是一個好溫柔的人,我跌倒了,還是姊姊拉我起來的。」
「小瑞兒?」寒竹訝異的微張大了眼,這小女孩的反應為什麼和別人都不太一樣?
「小瑞兒,你別亂說話!」小男孩連忙喝止她。他深怕自己的妹妹不知輕重,會說出什麼冒犯仙女少夫人的話,到時,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你們一定是誤會姊姊了,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她還打勾勾說要和我做朋友呢!」小瑞兒舉起手指,像是想證明什麼的晃了兩下。
「做朋友?」小男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沒聽說過仙女會和凡人做朋友的。小瑞兒似乎感受到小男孩的不相信,她急急的拉著寒竹,「姊姊,我們真的打過勾勾的,對不對?」
寒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小手,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敢這般放肆的拉著她,可她竟沒有一絲的不悅,還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是啊!我們勾過手的。」
「我就說嘛!」小瑞兒像是中了大獎似的得意的說。
※ ※ ※
「明苑樓」是蘇州首屈一指的酒樓,老闆曾是宮中的御廚,在告老歸鄉後,在自己的家鄉開的館子。
由於名聲響亮,每一天都是人聲鼎沸、高朋滿座。不過,這酒樓走得是高品質的路線,講得是好手藝,賣得卻也是高價位,隨隨便便一頓飯,少說也得上百兩銀子,這可不是普通家庭能負擔得起的,也因此,這地方的客人大多是有頭有臉的人。
雷翔宇一直對這地方的評價還不錯,所以,偶爾他會來這兒叫幾樣小菜,拿瓶好酒消磨一下時間,順便聽聽最近有什麼熱鬧可湊,反正人多的地方少不了茶餘飯後的閒話可以聽。
「雷兄,好久不見。」
雷翔宇抬頭看了一眼桌邊的白衣男子,一下子原本無聊的神色盡褪,臉上滿是驚喜的站了起來,毫不客氣的打了俊逸的白衣男子一拳。
「你這小子,怎麼會來蘇州?」
「有道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怎麼一見面就給我這麼重的一拳?」白衣男子作勢揉著肩頭。
「定樵兄,這才表示我是多看「重」你呀!」雷翔宇拉著白定樵坐了下來。
「說真的,這些年你到底跑到哪去了,怎麼這麼久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還不是這兒走走,那兒看看。」白定樵溫和的露出微笑,讓本是文質彬彬的他,更多了一分儒雅。
「你真是我看過最淡泊名利的人了,明明是皇上的小舅子,宮中等著你的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結果,你這小子硬是整天東飄西蕩的。」
白定樵家世顯赫,他是當朝宰相的最小兒子,也是當今皇后的弟弟,加上皇太后還指名要收他這個乾兒子,他在朝中的地位僅次於皇上。他天生俊逸儒雅,只要見過他的人,皆會被他的溫和有禮所吸引,而雷翔宇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和他打了照面,自此便成了莫逆之交。
「那你呢?聽說娶了京城第一美人為妻?雷兄真是好眼光,年家的二姑娘我雖沒見過,可是在京城常聽人談起,聽說她不但才識過人,容貌更是天下無雙,恭喜你。」白定樵笑著舉杯敬酒。
「是吧!」雷翔宇不甚熱絡的說。一想到那個冷死人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就是會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
白定樵雖不明白雷翔宇的心事,但由他的神色也察覺出其中有異。算算日子,雷翔宇才新婚,為何提起新娘子會有如此的反應?
「雷兄,你的反應大不尋常,我以為男子能有那般女子為妻,可是前世修來的福分。」若他聽得的傳言十之有一是真的,那年寒竹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女子。
「你又沒見過她。」你根本不知道那個女人有多冷。雷翔宇沒把後面的那一句話說出口,畢竟能讓所有女人熱情如火的他,竟然有個完全不受他的魅力影響、全身寒氣冷得可以凍死人的娘子。說出來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可是,我差一點就和她有婚約。」白定樵滿意的看著自己的話在雷翔宇的臉上造成的效果,看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的樣子,若說他一點也不在意他那新過門的妻子,擺明是在睜眼說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