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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典心

  一抹淡淡的笑意,悄然浮現在黑眸中。

  嚴燿玉不動聲色,繼續吩咐。

  「耿武,這趟南下送糧,我抽不出身,麻煩你跟著,確實將米糧送到災民手中。」有耿武隨船護糧,盜匪們別說是妄想劫糧,只怕就連出現的膽子都沒有,全數都會躲得遠遠的。

  角落一個高大的男人,面容冷酷,微微點頭。

  「是。」他言簡意賅,領了指示就跨步走出廳堂,和金金擦身而過。

  那壯碩的身形和嚴酷的表情,形成強烈的壓迫感,教人心生畏懼。一旁的小紅,眨著雙眸,甚至下意識的一縮身子,膽怯的瞄著耿武。

  金金粉唇輕揚,淡淡吩咐。

  「小紅,你也下去吧。」

  「可、可是,呃,總管吩咐過——」她回頭瞧瞧那高大的男人,瑟縮了一下。「呃,我得跟緊您才行——」

  嗚嗚,小姐要把她一個人扔在庭院裡嗎?那個男人看來好可怕呢!

  「我有事要請教嚴公子,你到外面先等著。」金金輕移蓮步,踏入廳堂內,急著要把事情問個清楚。

  眼見靠山跑了,小紅只得鼓起勇氣,顫抖的跨出門檻,咚咚咚的跑到碑林那兒等著,小心的挑了角落,離耿武遠遠的,只敢從花葉之間偷偷瞧著他。

  劉廣捧著帳冊,看了金金一眼,表情有些心虛。他不敢久留,隨便說了個藉口,就低聲告退。

  偌大的廳堂內,只剩下兩人獨處。

  「這次比試,多蒙金金姑娘承讓。」嚴燿玉率先開口,口吻謙虛,沒有半分勝利者的傲氣。「天香樓裡美酒眾多,都是難尋的名酒,金金姑娘遠比嚴某費神,這次月華樓勝出,稱不上本事,只是僥倖。」

  「是我能力不足,嚴公子太客氣了。」她敘眉淺笑,禮貌得無可挑剔,清澄的眸子,只在瞥見桌上的帳冊時,略略一黯。

  月華樓的帳冊,她出門前就已經翻閱過數次。只見上頭記載著,本月的營收一日勝過一日,甚至到了最後的幾日,收入甚至是以數倍在成長的。

  「那麼,金金姑娘今日登門拜訪,是有什麼事需要嚴某效勞嗎?」嚴燿玉問道,黑眸鎖牢她,毫不掩飾的欣賞那如花嬌靨。

  「我想知道,自己是哪裡犯了錯。」她認真的說道,視線還在帳冊上轉來轉去,柳眉顰蹙。

  黑眸中,閃過一絲訝色。

  聰明是一回事,懂得認輸,卻又是另一回事。而眼前的錢金金,不僅僅是認輸而已,她甚至還拉得下面子,誠懇的登門請益,這可就更難得了!

  遲遲等不到答案,她忍不住抬頭,卻見他似笑非笑,默默瞅著她。

  「怎麼了?」她輕咬下唇,有些羞窘,被那目光看得不知所措。

  微風輕拂入室,嚴燿玉嘴角一勾,溫文的一笑。

  「你沒有犯錯。」

  「既然沒有犯錯,為什麼你能夠勝了我?」她不懂。

  門上突然傳來輕敲,大總管不知何時又踅足回來,恭敬的低語。「少主,老爺有事,請您即刻過去一趟。」

  嚴燿玉點頭,從容起身。「煩請金金姑娘等我一會兒,好嗎?」

  金金微微頷首,目送他離開。直到那高大的身影離去,她才鬆了一口氣,壓在心頭的大石,頓時落了地。

  不知為什麼,只要有嚴燿玉在場,她就會不自覺的緊繃,心兒怦怦亂跳。他帶給她的影響,一次強過一次,尤其是他的笑——

  輕風拂起,吹得窗欞外的竹林翠影搖曳,竹葉沙沙作響。

  金金閉上雙眸,等到稍微恢復冷靜,才又睜開眼,走到一旁,在廳堂內隨意瀏覽,想轉栘注意力。

  牆上的字畫,有幾幅的落款,都是嚴燿玉。

  盯著他的字畫,她的心湖又起了些許漣漪。

  她冰雪聰明,早已看出端倪。說穿了,這場商場比試,不過是讓他們熟悉彼此的一項手段。

  商場詭譎,而聯姻無疑是最穩固的合作關係。況且嚴燿玉俊雅無儔、文武雙全,放眼天下,只怕也尋不見更出色的男子,爹爹對他可是滿意極了。

  這個男人頂尖俊彥,甚至還能勝了她,令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能耐。倘若真嫁了他,此後夫唱婦隨,攜手商場,那也——

  金金臉兒一紅,用力搖頭,在心裡暗罵自個兒如此不知羞,八字都還沒一撇,就在這兒胡思亂想。

  輕風拂入室內,將桌案上的帳冊吹翻了幾頁。她走到書桌前,瞧著那帳冊,想到那相距頗大的利潤,心裡又是一陣酸溜溜的,忍不住伸手翻閱,想從其中找出蛛絲馬跡。

  這一低頭,她卻嗅見了一抹酒香。

  石硯旁擺著一罈酒,酒罈上貼著月華樓的紅紙,壇口上的封泥已被敲開,雖有木蓋子暫時先封著,但酒香仍隱約飄散在空氣中。

  那抹酒香,很淡很淡,卻也有些似曾相識——

  她慢慢的靠近壇口,仔細的聞嗅,秀眉輕蹙,心裡的疑問張牙舞爪的冒出來,搔得她無法克制。

  禁不起心中堆疊的疑惑,她確定四下無人,才小心翼翼的掀開木蓋子,倒出一小杯,湊近嫩嫩的紅唇——

  才喝了一小口,俏臉就陡然變得慘白。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這酒香、這口感、這色澤,分明就是——

  金金瞪著杯裡的酒,像被點了穴,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

  無巧不巧,身後傳來腳步聲,嚴燿玉就在這時回來,慢條斯理的跨進門裡。

  「金金姑娘,怎麼不坐——」瞧見她手裡的酒,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後嘴角一勾。

  「這就是月華樓裡販售的酒?」她很慢很慢的問道,晶亮的眸子充滿困惑與不解。

  「對。」他的臉上,仍掛著神色自若的笑容。

  「這是玉龍?」她又問,仔細確認。

  「玉龍」乃是宮中御造,極為珍貴,專供給皇上享用,文武百官們只在有功時,才能偶爾得到賞賜。

  酷愛杯中物的錢大富,大費周章才弄來三壇,仔細的藏在地窖裡,比藏財寶還要費心。金金雖然只嘗過幾回,但是「玉龍」那特殊的香氣口感,她是絕不可能認錯的。

  她一直以為,月華樓賣的酒成本偏低,賣的絕不可能是好酒,哪裡知道,嚴燿玉販售的,竟是天下第一的「玉龍」。

  「對。」嚴燿玉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隱瞞。

  是玉龍?真的是玉龍?

  金金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全身發軟,絲裙下修長的腿兒,因為這驚人的事實,抖得幾乎要支撐不住。

  他迅速伸手,體貼的牽著她,將她纖細的身子擱上一旁的椅子。

  「來,喝些酒定定神。」嚴燿玉溫柔的說道,執起她持杯的手,將美酒餵入她的口中。

  香醇的美酒,一口口滑入喉中,溫暖了她的身子,千萬個疑問也同時在腦子裡飛轉,令她方寸大亂。她的小臉雪白,瞪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接連被餵了好幾口酒,才有辦法再開口。

  「你——這些酒是哪裡來的?」

  他伸長手臂,將酒杯擱回桌案,輕描淡寫的開口。

  「你還記得,三個月前,官酒司的杜大人被彈劾的事嗎?」

  三個月前那樁彈劾案,鬧得滿城風雨。杜大人身為官酒司,擅用職務之便,私釀數批「玉龍」,妄想中飽私囊。只是,還沒來得及享用到半滴美酒,消息就走漏,皇上震怒,下令彈劾抄家。

  金金記憶力絕佳,腦中飛快的閃過彈劾案的種種傳聞,神情更加困惑而不解。

  「這就是當初那些被沒收的『玉龍』?但是,那些酒不是沒釀成,全成了醋嗎?」她明明記得,爹爹惋惜的說,查驗時才發現,不知是哪兒出了差錯,美酒全成了酸醋,只能全數銷毀,扔進運河裡。

  「不,釀造並沒有失敗,那些酒的確是釀成了。」嚴燿玉語帶神秘,輕彈了一下手指,目光中閃爍著某種神秘的笑意。

  她柳眉一蹙,還想再問——

  等等!

  某些環節,在他的提點下,慢慢銜接起來,事實如一道響雷,轟然在她腦中響,過。

  「老天,是你把那批酒換成了醋?」她陡然醒悟過來,終於明白他話裡的涵義。

  數千壇的「玉龍」,不知被嚴燿玉用什麼方法,巧妙的偷天換日,全換成了劣醋。美酒與劣醋之間的價差,超過百倍,他只要用極低廉的價格,搜羅劣醋,就能換來大量美酒,這可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他的話,間接承認了她猜測的一切。

  「那、那帳本呢?」她追問。

  「假的。」劉廣是管帳的高手,作假帳這種小把戲,還難不倒他。

  假的?!

  轟!

  金金眼前一黑,像是一朵煙花陡然在腦子裡炸開,轟得她昏頭轉向,腦中一片空白。

  「你作弊!」

  嚴燿玉保持優雅的笑容,一派心平氣和。

  「這不算作弊。」他懶洋洋的開口。「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所以,我這不算作弊。」

  「你這個奸商!」金金緊握著椅把,粉頰嫣紅,氣得頭頂都冒煙了,先前對他的好感,此刻早已煙消雲散,半點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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