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金姑娘,幸會。」他有禮的頷首,薄唇帶笑。
她點頭回禮,款款入座,不著痕跡的偷偷打量,很難把眼前這溫文儒雅的男人,跟眾人傳說中,擊敗盜匪、奪回賑銀的英雄聯想在一塊兒。
他看似斯文,但是擎著酒杯的手,卻是黝黑有力,甚至略顯粗糙,難以分辨是文人還是武將的手,看來像是適合筆、亦適合劍;適合雅、亦適合狂——
錢大富看著女兒,再看看嚴燿玉,樂得合不攏嘴,瞼上滿是驕傲。
「怎麼樣?嚴家小子,我沒誆你吧?我這女兒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人間絕色。」他劈頭就問,懶得拐彎抹角。
家裡有五女一男,個個都是他的心肝寶貝。尤其是這個長女,資質聰穎,美麗非凡,從小就被他擱在掌心,寵若珍寶。
只是,做父親的再寵女兒,也不能把女兒留在家裡一輩子。女大不中留,他得要挑個夠聰明、夠膽量的男人,繼續寵他這個寶貝女兒——
嚴燿玉微微一笑。
「金金姑娘比伯父形容的更美。」他答道。
這不是恭維,而是陳述事實。
這個回答,讓嚴淺波與錢大富同時挑眉,交換一個眼神,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兩人一雅一俗,氣質截然不同,卻是默契十足的好友。
端坐在梅花凳上的金金,粉頰一紅,心中沒來由的掀起一陣騷動。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也曾有無數人說她美麗,但是這幾句讚美出於他的口中,不知怎麼的,就是顯得格外不同——
砰的一聲,桌子震動,一罈好酒又被端上來。
錢大富揮掌,破開封泥,單手提著酒罈,姿態豪邁的倒酒。美酒嘩啦啦的傾注入杯,迅速倒滿,還溢出不少,亭內酒香更加濃烈。
「好啦,這麼一來,你們就算是打過照面了。現在,我們有個王意,要讓你們兩個年輕人來試試。」蒲扇大掌一揚,拋出酒罈。「喂,老嚴,還是由你來說吧!」
酒罈飛過桌面,被嚴淺波一掌接住。
他兩鬢略白,氣度風雅,不像是個商人,倒像是個文人。
「燿玉年過二十,該是接手嚴家生意的時候。正巧錢兄也說,要讓金金開始涉足商行之事。」他繞腕一轉,傾倒酒罈,剩餘的美酒全進了他的杯裡。
培植繼承人,是富貴人家最重要的大事,這關係著龐大財富的轉移,也將影響家族榮景的存續。
嚴家一脈單傳,理所當然由嚴燿玉繼承:而錢大富是江湖人物出身,一向懶得理會繁文編節,他只問能力,不問性別,早就屬意由金金接掌一切生意。
嚴淺波喝了一口酒,望了兩人一眼。
「我們討論過,既然時機湊巧,那麼何不廣為宣傳,在京城中放出消息,就說你們準備盛大的比試一場。」
「嚴伯父是想要吸引人群,進而賺取利潤?」銀流蘇之後的明眸閃動,紅唇漾出笑意。
商人本色,一旦有賺錢的機會,就絕對不放過。金金猜測,他們是想乘這個機會,好好撈上一筆。
嚴淺波嘉許的點頭。
「沒錯,到時候京城裡的人們有熱鬧可看,多點茶餘飯後的話題,嚴錢二府能賺取銀兩,商家們也能見識你們的生意手腕,一舉數得。」他舉起酒杯,掩飾嘴角的笑意。
錢大富也喝乾了杯裡的酒,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你們覺得如何?同意嗎?」
「我沒有意見,端看金金姑娘意下如何。」嚴燿玉語氣和緩,極有風度的讓出決定權。
金金則是低著頭,不言不語,垂墜的銀流蘇,遮掩明亮的眸子。
坦白說,這個提議的確讓她躍躍欲試,畢竟她有足夠的自信,能夠贏得漂漂亮亮,在眾人面前大大的露臉。
嚴燿玉或許懂得治水、或許武功高強,但是他未必懂得經商。而她,可是一出生,就被爹爹擱在金算盤上玩;懂事之後,更是被訓練著該要如何賺錢,各種從商之道、牟利之法,她可是如數家珍。
半晌之後,她終於抬頭,銀流蘇後的那雙秋水雙瞳,筆直的望向嚴燿玉。
「嚴公子,請容我提出一個條件。」
他挑眉。
「姑娘但說無妨。」
「這場比試,請嚴公子務必全力以赴,別因為我是個弱質女流,就輕忽應戰。」要是他不盡全力,這樣的競賽,贏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黑眸略微一瞇,閃過某種光芒,轉瞬卻又恢復溫和的淺笑。
「我答應你。」
金金回以一笑,沒有察覺他神色有異。
「那麼,就請嚴伯父與爹爹出題。」
嚴淺波擊掌,大笑數聲,神情格外愉快,彷彿剛剛做成一件不可多得的好生意。
「好膽量!果然是虎父無犬女。」他倒了一杯酒,擱在桌上。「就以酒為題,你們去做酒樓的生意,各自出資十萬兩銀子,期限為三個月,看哪方的帳上利潤高,就是哪方獲勝,同意嗎?」
她慎重的點頭,輕咬著軟嫩的紅唇,腦中已經閃過無數個主意,對這場競賽興致勃勃。
「金金姑娘。」男性的嗓子輕柔的喚道,明明喚的是生疏的稱呼,口吻卻添了幾分親暱。
「嗯?」
嚴燿玉凝目注視,對她露出最溫柔的笑容。
「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第三章
才一交手,金金就兵敗如山倒。
她仔細勘查,比較釀酒水質,找出各地蒸餾、果酒等品質最佳的上貨,再成批購進。另外,陳酒如花彫、女兒紅,及其他珍酒,她則是親下江南、兩湖、四川及山西各地,拜託釀酒師傅出讓。
這些工作,鉅細靡遺,她全沒有疏忽,親自籌劃的天香樓裡,雕樑畫棟、陳設考究,美酒佳餚更是一時之選。
反觀對街上,嚴燿玉開設的月華樓,只擺了一般的木桌凳椅,擺設樸實無華,大碗酒、大塊肉,卻更貼近一般的武夫將領和小老百姓。
打從開張那一日,兩家酒樓前就是車如流水馬如龍,賓客滿門。人們議論紛紛,對這場比試關心極了,兩方擁護者各佔一半。
第一次月結那日,金金在書齋中來回踱步,急著想知道結果。
小紅捧著兩府的帳冊回來,小心翼翼的踏入書齋,瞧她那不安的神色,金金心裡就有數了。
「輸了?」她問。
小紅點頭。
金金深吸一口氣,力持鎮定。
「輸了多少?」
清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伸出一根手指。「一兩。」
啊?
一兩?只輸了一兩?!
金金有些不甘,隨即振作起來,修正錯誤,傾盡全力開源節流。
第二次月結,帳冊再度送進書齋裡。
「輸了?又輸了?」詫異的尖叫傳遍錢府,這回她的臉都綠了。
這怎麼可能?!
她窮盡所學,創造優渥的營收,不但爹爹讚不絕口,就連教導她的陶師傅,都說她天資聰穎,各環節都考慮得極為周到。天香樓本月的結餘,更是比上月多出整整三倍,月華樓怎麼可能還多贏她五百兩?
莫非,她低估了嚴燿玉?他不但善於治水,甚至也善於經商?世上真有這麼優秀的男人?
金金在書齋中,把兩間酒樓的帳冊仔細確認數次,月華樓的帳冊十分完善,找不出任何差錯。事實擺在眼前,兩個月下來,嚴燿玉總共贏了她五百零一兩。
只是,這還無妨,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能保證誰是贏家。只要她能夠在第三個月扳回一城,弭平差距,還是有機會贏得這場比試。
下次!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下次,她絕對要贏回來!
銘 銘 銘
第三次月結,比試結束,金金總共輸了一萬零九百一十五兩。
當日她就親自登門,到嚴府拜訪。
穿過碑林,上了石階,嚴燿玉居所的廳室映入眼簾。偌大的廳室內窗明几淨,沒有多餘的擺設,除了嚴燿玉外,還有兩個男人,一文一武,都是他從南方帶回京城的舊屬。
沒人知道這兩個男人的來歷,只曉得他們同樣為嚴燿玉賣命。
管帳的劉廣老謀深算,腦袋靈光得很;而另一個耿武,則是有著一身高強武藝,初來乍到,卻已是嚴府的首席武師。
「少主,這筆酒樓的收入,您是打算如何處理?」圓胖胖的劉廣捧著帳冊,握著毛筆,邊記帳邊開口詢問。
嚴燿玉一身白衣,在日光下看來格外出色。
「先到城南去,那裡有幾間米行,跟嚴家素有往來。你就把銀子換成米糧,同這個月要出的貨,一併上船南送。」他吩咐道,意態從容,翻閱手中帳冊。
「南送?」劉廣停下筆,錯愕的看著王子,猛吞口水。「呃,少主,您的意思是,八十幾萬兩全部都要買米?」
「對。」
「但、但、但是少主,米糧大量南送,南方米價勢必下跌,這麼做只怕是不敷成本。」劉廣擦擦額頭上滲出的汗,鼓起勇氣建言。他不明白少主為何這麼做,這可是穩賠不賺的生意啊!
「我沒要你賣錢。」嚴燿玉擱下帳冊,神情若有所思,食指輕敲桌面。「前些日子,江南水患又犯,米價暴漲,不少糧商乘機哄抬價格。我要你南送的這批米糧,是用來賑災的。」眼角餘光一閃,他轉過頭,瞧見那個站在門邊的絕色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