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紅玉在驚嚇之餘,倏然鬆開了雙手,托盤險些應聲摔地——如果不是一隻大掌,像是預料地實時伸出,輕輕鬆鬆捧個正著,肯定就是摔成一地的稀巴爛。
不過紅玉已經管不了這許多,她被這突然出現、又大膽輕薄她的男人給嚇得只想竄越過他的身邊,逃命去也!
「唉唉唉!好姑娘,妳想往哪走?」年輕男人就是存心的,一手托盤,一手更輕輕鬆鬆就圈住她。
男人的手勁不知比女人大了幾倍!紅玉瞬間成了在老鷹爪下掙扎的小雞。
「放、放開我!」紅玉發現不管雙手怎麼用力,都扳不動那一隻似乎是黏在腰際上的大掌,不禁又羞又惱。「你這個、你這個登徒子!我、我要喊人了!」
「喏,」男人不僅沒被恐嚇到,反而還咧嘴開心地鼓吹著!「喊吧、喊吧!把桐月夫人喊來告狀吧!到時她發現妳連給大少爺送個飯都做不到——妳說,會不會給妳趕回關內去?」
會!
紅玉想都不必想這可能性——不不,那不是可能性,而是必然性了,咬咬下唇,她忽然發現這男人真是絕頂的,絕頂的——唔!好人家閨女不能說那個字眼的……不過他真是絕頂的、絕頂的……
「混蛋!」
「哦?」年輕男人右眉一挑,「混蛋?我嗎?」
啊啊!紅玉倏地抿緊雙唇,又懊又惱自己居然真的脫口而出……好……好不雅啊!她整張臉蛋都紅了。
紅玉再氣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挺有骨氣地把身一轉——
「早飯?」兩個字,一句問號,將紅玉的腳步硬生生釘住,猶豫沒多久,不得不……注意喔!是「不得不」停下來。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紅玉踩著重重的步伐踅回他面前,仰首看著這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人,伸出雙手。「還我。」
「還妳?」男人聽見她的話,反倒把托盤舉得更高了些。「這是妳的嗎?讓我瞧瞧……咦?妳名字是寫在哪兒,我怎麼沒瞧見?妳叫什麼名字?」
「紅玉。」嘴溜話出口,她立即恨不得咬斷自己長舌。
「紅玉?好名字。」男人細細咀嚼這兩個字,然後斂下一張正經八百的神態。「好了,妳可以走了。早飯我會給妳送進去的。」
「不行,」紅玉柔雖柔、嬌雖嬌,但纖細的身子骨天生偏傲。「把托盤還給我。送早飯給大少爺,是我的職責。我……我被買來,就是要『服侍』他的。」
倔強的底下,是種認了命的澀酸。她……本來也是小康人家的閨女啊!!若不是……若不是……
「唉!」男人的綠眸中,有某種神情在軟化了。他把托盤還她,淡聲吩咐:「記得一件事。」
「什麼?」正高興地拿好托盤,紅玉不能理解地仰頭。
「進去,千萬別暈倒。」
「什麼……」這第二聲疑惑尚未問了,男人已然揚聲喊了起來。
「大哥,我是青漠,可以進去嗎?」
「進來。」
青漠?二少爺?紅玉怎樣也沒想到這男人竟會是這等身份!
「大哥。」一入門,光線略嫌陰沉的空間,背著門口,高大的背影正伏案桌首。
「大……大少爺。」青漠的喚聲讓紅玉也急忙開了口。「奴……奴婢是紅玉,給您送早飯來了。夫人差我,從今後專門服侍您……」
「服侍?」男音沉沉冷冷哼過來。「滾!現在妳還可以用自己的雙腳走出去,待會兒妳就等著被人扛出去。」
「這……奴……奴婢不懂……」紅玉陡然怕了起來。為什麼這大少爺的話同二少爺這般相似?
「還不懂?」手中的提筆「啪嚓」一聲放下,紅玉就瞧著大少爺的背影立了起來,椅子發出被拉開的吱嘎聲響,然後——
紅玉驀地瞠大眼,看著大少爺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她走來,一步、兩步、三步……
在旁的青漠暗自準備好,擺出隨時可扶抱住她的姿態。
「現在……懂了沒?」紅玉瞪著前頭站得極近的男人,看到他刻意俯下臉孔,口水吞了又吞,雙手開始打顫,托盤上的碗碟跟著乒乒乓乓響。
「我……請大少爺用早飯。」好、好可怕……不……不能怕!不……真的好可怕……「我先將……放這裡……」顫顫顫顫顫,雙手努力保持平衡,在一旁几面上放下托盤。
兩個男人全程注視她害怕卻又鼓足勇氣的舉止。
「請……慢用。」顫顫顫顫顫,怕怕怕怕怕……逃逃逃逃逃!
紅玉僵硬地牽扯一下嘴角,也不管是否有勾出笑容就草草了事。她繃繃直直地轉過身,想邁出腳步卻眼前一片黑黑花花,暈了過去……
第三章
「嘖!我不就同妳說過了嘛!」
青漠實時抱住紅玉軟癱下的身軀,她又輕又軟的,比棉還舒服呢!
「我不是叫妳千萬別暈倒的嗎?」
他輕輕鬆鬆,健臂毫不費力就抱起失去意識的佳人,口中還嘖嘖地「教誨」著,綠眼中卻閃著連一旁的瀚天也不曾見過的柔情蜜意。
「她是娘新找來『服侍』我的姑娘?」是很美!瀚天略俯首凝視著青漠懷中的女子。「我剛剛聽見她叫什麼名字來著?紅玉?」
「對!紅玉。」青漠略詫,心中飛閃過一絲怪異的酸澀感。
瀚天竟然會主動詢問女子的名字?這個紅玉姑娘……似乎在大哥眼中挺特別的!青漠的唇角不自覺的撇了一下,原本想鬆開懷抱的手反倒黏上了紅玉的腰肢,卻又忙不迭要放開她,前前後後的矛盾,連他自己都迷糊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呀!瀚天看著青漠小心將紅玉放躺到一張貴妃椅上,輕手輕腳的,然後才吁一口氣地隨著他走向桌首。
兄弟兩人聲輕細語的交談起來:
「事情如何?」
「成,日期敲定了,」青漠回道。「明年春末,黑江商行連同古記商行的隊伍便會來訪『哈德林斯』。此外,春水一帶的鄂倫春獵戶、索倫漁家、以及蒙古的納倫漢台吉都會如往年一般樂意來『哈德林斯』一趟,屆時咱舉辦的商集一定會熱鬧非凡的。」
「很好。」並未同青漠般眉飛色舞,瀚天則是一種對例行公事結束的不痛不癢態度,讓原本講得高興的青漠也瞬間冷漠了下來,看著瀚天逕自拿起牆上掛的槍往門口走去。
「大哥!」他追了上來,「你要去哪?」
「打獵。」瀚天面無表情的回答,「怎麼?你也想一起來嗎?」
「不……」青漠雖知得到的答案會是「打獵」這一句,但他仍不死心的勸道:「大哥,你這樣……你能不能休息一天?」
「這就是我的消遣,」換句話說:「我就正是要去『休息』!」瀚天再次停步,唇角牽扯出仇恨、譏諷的弧度。「怎麼著?我堂堂『哈德林斯』的大少爺,連打個小獵都不行嗎?」
「大哥……」怎會聽不出瀚天言下之意的嘲弄呢?青漠默然的,一如往常,不知道要怎麼勸戒他才好。
「少來囉唆我!青漠。」說完,瀚天長腿邁出了門口,壓根兒不理會青漠。
***
「大……大少爺好……」
每個在屋裡屋外忙的人看見瀚天,都露出不自然、瑟縮、甚至是恐懼的表情。
但人人又像給自己壯膽般的開口問候,那種如遇蛇蠍的光景,徒增瀚天心中的熊熊怒火,於是他的臉龐更峻更寒,赫然出現在廚房門口時,竟使得原本鬧烘烘的光景神奇地肅靜下來,每個人都好似成了木雕泥塑,各個沒了口氣。
對瀚天來說,這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光景,他不加理睬,只是揚聲喊道:「給我拿酒來,動作快!」
「呃……」
幾個元老級的僕傭面有難色地互望,張了口卻又不敢啟齒。
「怎麼?楞在那做什麼?」竟然沒有人動作?瀚天不耐煩的點名,「周嬸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大少爺,老夫人有令,說您不能再這般酗酒下去,對身體不好,所以不許廚房再幫您準備……」
「該死!娘在想些什麼啊?」咒罵了一聲,瀚天威脅性的往前走了兩步,「她說管她說著,我現在說給我拿酒來!」
陰慼慼的視線掃去,當場嚇軟了好些雙女人的腿,男人有些也開始搖搖欲墜,幾個離貯酒窖處較近的僕傭當真聽話的、反射性的挪動腳步,要依令行事。
「誰都不許給我過去!」周嬸兒是僕傭中的元老之一,說話是頗有份量的。「誰都不許給大少爺酒!」她大聲地說著,並且勇敢地往前,伸展雙臂試著擋人。
「妳好大的膽子!周嬸兒。」朝酒窖前進的路就這麼硬生生給阻斷,瀚天怒極了,反而冷笑連連,他說:「別以為妳在『哈德林斯』待了三十年,我這個主子就拿妳沒奈何了,現在快讓開,別等我用趕的!」
「就因為我周嬸兒在『哈德林斯』待了三十年,看著大少爺您長大……」周嬸兒沒說兩句就掉下老淚。「看見您如今這模樣,我心疼啊!五年了,大少爺,您怎麼還不肯蓋上您的傷口?忘記夏翠小姐,忘記那個一見到大少爺負傷後,便哭著強要退親的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