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人一鳥、一搭一唱著,一頓飯下來,大夥兒都是吃痛,不,是笑痛了肚腸。
「呵呵……」桐月夫人好不容易壓抑下了笑意,慈愛地拍拍小女兒的頭頂。
「小真兒啊!我發現其實妳和小赤的沖脾性倒頂合著呢!」
「哪兒有!」不承認,小真兒哼氣地將頭一偏,無獨有偶的,小赤也「吱」了一聲,鳥首亦是一轉。
「小赤,娘說妳愛和小真兒鬥氣!我看倒不是,是逗趣吧!」瀚天騰手撫摸樣在自己肩頭上的赤隼。「妳是在跟著她好玩,對吧?」
「吱!」赤隼溫溫的回以一聲,算是應和,同意了他的說法。
第二章
「唉!也難怪小真兒願意同妳逗趣。」
瀚天放慢著胯下坐騎的蹄步,慢慢地踱入廣闊無際的牧原間。
「這『哈德林斯』裡,素來就是陽盛陰衰,小真兒本來就難得個年紀相仿的女娃兒作伴,更甭提拌嘴什麼的了。小赤,自從妳來了後,就是給她解了許多悶兒呢!」
「吱吱吱吱!」
好神氣的由他的肩頭飛起,小赤低飛展翅,打個圈兒轉,像是為了瀚天的讚美般感到驕傲哩!
「不過,」感覺到春夏正在悄悄交替的暖暖徐風,瀚天黑眸微微一斂,「等我把夏翠娶回來之後,小真兒就會感覺熱鬧多了吧?屆時就不會動不動喊悶喊沒伴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國人千百年來的人生大事呵!
瀚天見過夏翠兩三回,是個嫻靜的姑娘,有張紅撲撲的圓臉,淡淡平平的,對她,他談不上有什麼情呀愛的,卻也是頗有好感。
「我想妳會喜歡夏翠的……她是個道地的牧場姑娘,『哈德林斯』將會多個不可多得的好幫手……」
不知不覺的,瀚天開始講述起他那未過門的妻子,即將要舉行的是盡情鋪張的婚禮……講著、講著,他壓根兒沒注意到旋在低空中的小赤鳴聲早就靜止,一雙眼睛的銀藍色光芒溜溜地轉動出某種乍然聽聞的驚訝情緒!
原來鳥兒的眼珠子同人是一般道理的,也會有喜怒哀樂。
「將來我和夏翠若有了第一個兒子,會給他起名叫倫德,這是我爹的名……」
「吱——」
一陣羽翅陡然疾拍的聲響,小赤突然由下往上衝飛!長長的鳴聲噴往天際!
如果以人的舉止來替代一下,牠這模樣就如同個姑娘家在生著悶氣,翹起鼻尖跨步直直衝似的,只差後頭沒有一個滿頭大汗的年輕漢子在追趕著。
這種比擬好似太可笑了點!瀚天這麼地取笑自己的想像力,也就放任赤隼在前頭飛翔。
瞧牠時而飛得低矮、時而飛得高遠,在白雲藍天中戲耍出火焰般的光彩,簡直要迷花了他的一雙眼呢!
***
藍天在夏季時分顯得格外清亮,翠綠柔軟的柳條伴著碧色的江水,各色的花朵搶著綻放,沒有邊際的牧野洋溢著一股興奮的氣息。
說來,「哈德林斯」是山海關外有頭有臉的家族!辦起喜事來的鋪張當然也不可能小家小派;半個月前起,派給各家牧場的喜帖,已經在快騎的遞送下如花粉般播散。
「好久不見了!桐月夫人。」
鄰場的受邀牧家,紛紛帶了賀禮前來道賀。
「恭喜了,瀚天!」
年輕的男人在抵達時,都會按禮先敬新郎倌一杯酒。
年輕的女人則在這等難得的社交場合中,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一道道酒菜在桐月夫人的調派下順利上桌,四下一片嘻嘻哈哈的,每個人似乎都想找新郎倌敬酒說話。
瀚天從來沒有這麼開懷過,簇新的新郎衣冠讓他看起來精神奕奕的,酒氣染得他的五官有一絲醉意。
「不了……我不能再喝了。」最後,他笑著推卻,「否則怎麼趕得上凌晨的吉時良辰迎娶呢?」
沒錯,新娘的送親隊伍已經駐紮到「哈德林斯」外的營地了。
「瞧你猴急的!瀚天兄,」一名牧場之子帶著醉意取笑他,「洞房花燭夜時可別把新娘給駭跑了呢!」語畢,引發出其它男人會心的哄堂大笑。
「吱!」
一記清脆的鳴聲、一道黑影驀地往發言者衝去——
「停!小赤!」幸好瀚天反應得快,否則一雙鳥爪早凌厲地抓花那人的眼睛。
那影子動作來得疾,止得也快,在那聲喝斥中硬生生地改了去勢的方向往屋頂飛,在眾人驚歎的目送下「咻」地俐落踅落,棲到牠慣常所在地:瀚天的肩頭上。
「哇喔!」差點受到攻擊的人瞪眼拍胸,驚悸未平地喘息著說:「這……這可是瀚天兄養著的?怎麼凶成這樣……」
「真是對不住!對不住……」瀚天頻頻拱手致歉,心中也納悶著,還略略偏了眼角看向小赤。
一記帶了些許責備的神色,讓牠再次發出鳴聲,好似是更頑強的抗議,讓瀚天的雙眉嚴厲地蹙起!
「小赤……」牠怎麼凶成這樣?他發出低沉的警告聲,「夠了!別鬧了。」
「吱——」
他不說還好,一說完一記尖鳴聲便陡地響起,存心的。
「吱!」牠又鳴,一聲比一聲尖銳。
如果這些聱音是人話,也許就是在為自己辯駁些什麼吧!
可惜這只是鳥叫聲,所以音色再響亮都只是純粹的噪音,已經有忍受不了的人捂起雙耳,並且紛紛看向瀚天。
這種的「備受矚目」讓瀚天罕見的覺得難堪狼狽,只見他腳跟踅向屋外,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走!」
一到屋前門口,他微微聳著肩膀,意欲要這只赤隼飛去,突兀晃動的力道確實讓牠一驚,並且將雙爪離了他,但一等這動作靜下來時牠又不死心地再度回返!
哪知瀚天是鐵了心、硬了腸,身姿很乾脆的閃過牠的歸勢。
「吱!」
鳴聲陡然放大了,赤隼似是又對主人生氣了,那勢態一氣呵成,竟再一次的、毫無預警地往他襲去!
「啊——」
從來不曾預想過!瀚天發覺不對勁而回頭時——
一隻鳥爪凌銳地撩過他的一邊側顏,一片皮肉當場翻花!
「啊——」
痛!
痛徹心肺啊!
瀚天捂著臉,血汩汩地由指縫間流出。
「啊——」
「怎麼回事?大哥!」
聽見不尋常的叫喊聲,一馬當先衝出來的青漠,看見瀚天受傷的模樣時臉色是變了又變,再瞪向在空中急呼呼打著圈子轉的赤隼,他怒得將眼瞪如銅鈴般大。
「可惡!看我宰了你這隻畜生!」
「瀚天?瀚天……」第二個瞧清楚怎麼一回事的是桐月夫人,結果她是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後昏厥。
「開槍!」衝過來及時扶住親娘的瑪倫亦是狂怒地吼道,對著趕聚過來的長工下令!
一管管的槍口抬起,槍聲震耳欲聾的同時響起——
「砰砰砰砰砰砰……」
那一年的初夏,將瀚天的運命就此改寫……
***
五年後
春去,夏去,秋又來。
關內,今年聽說是災得又乾又水,荒得讓眾多農耕的人民不得不收拾細軟,扶老攜幼拚命找著活計下去的生路,妻離子也散的,有些索性賣身到極缺人手的關外,當起奴傭長工。
牧場人家也欣然的接受他們的到來,有的人家不只是需要工作上的人手,甚至還有人打著找妾室或媳婦的,好來傳承自家的香火。
「來、來、來!這位就是桐月夫人了,頭低成那般做什麼呢?抬高一些,桐月夫人可是美得像菩薩,怎麼偏生妳們這些女娃兒竟是怕得像貓見到耗子?她又不是山神爺來著!」
邊關的——牙婆一見自己帶來的年輕姑娘家各個頭都低低地杵在當場,急著打哈哈圓場外,更不住的用肘拐子輕捅姑娘們的小腹,暗示她們開口打聲招呼。
「夫人好……」
受到暗示的數字姑娘這才忸怩不安的出聲,廳堂中霎時是一片鶯聲燕語,姑娘家嗓音中的甜美嬌滴,聽來好不悅耳。
「好、好!」桐月夫人含笑地審視著年輕姑娘們,「孩子,妳叫啥名字?」第一眼,桐月夫人便鎖定一名五官嬌嫩的姑娘,拉住對方的手,看著那原本不習慣勞動的白嫩肌膚因為突然強迫性的工作而起的粗糙水泡。
「我叫紅玉。」年輕姑娘頭低低地應道,一派大家閨秀風範。
「識字嗎?」
「識,我祖父還曾考上秀才。」
「好、好……」桐月夫人滿意地直頷首,再換下一個姑娘,「妳呢?叫啥名字呀?」
「我叫小芬……」
如此一個個詢問過去!桐月夫人總算「審查」到排到隊伍最末端的姑娘,可沒想到她的手還沒握著對方的,就教對方的小手快速一反給藏到身後去了。
咦?桐月夫人有絲驚訝,她看著這名頭垂得低低的姑娘,一頭黑色水濕般的髮絲,卻是亮出一片不容人錯看的紅彩。
「孩子,妳叫啥名字?」難不成這孩子是同白俄的混血兒?她暗忖。
「我叫……」才吐了兩個字,她就頓住了,像是在努力憶起自己的名字般……「我叫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