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無痕,長夢有跡,相識的點點滴滴再度翻攪著他沉睡中的心緒,在夢境裡,伊人的懷抱依舊溫暖留香——
「花容?花容?」他緊閉著雙眸,眉宇緊蹙,不安穩地掙扎挪動著身軀,低沉破碎地呼喚著,「花容……我抱住妳了……別怕……不,不要走……」
夢裡的花容正對他嫣然微笑,只是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不,別走!」他倏然驚醒,大汗淋漓。
他的手掌徒然地僵直在半空中,像是要抓住什麼,卻只撈到了滿把的虛無,杜少卿陡然夢醒了,回到現實來,卻情不自禁哀哀痛苦地呻吟起。
「花容,妳在哪裡?妳在哪裡?」
難道妳真的像他們所說的,已經……香消玉殞了?
「不。」他不相信。
同一時間,冷月寂寂,明月抱膝坐在床前,望著美麗的月色,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只是她同樣地失眠了。
***
當朝皇上的愛將,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有兩位,一位是長年戍守在大漠邊疆重地的護國大將軍——韋端,一位就是固守京師、守衛南方的鎮國大將軍——杜少卿。
他們非但是同朝重臣,也是生死至交,只不過一南一北,極少有機會碰面,但是仍舊時常以飛鴿傳書聯絡軍情與私誼。
清早,杜少卿就將縛上了訊息的雪白信鴿往空中一揚,目送飛鴿奮然展翅飛入雲間。
他托付韋端幫忙尋找陶家人的蹤影,雖然他懷疑陶家人有可能搬遷到那麼遙遠的地域去,但是只要有一絲可能性,他絕不放過。
第三章
大清早,一個令明月大大驚奇的訊息傳到了小跨院來。
一名姿容俏麗卻神態高傲的婢女來到她面前,冷冷地道:「側夫人,老夫人有請。」
小茶正服侍她梳洗完畢,聞言僵了一僵,「梅姊姊,老夫人……請側夫人過去做什麼?」
梅香瞪了她一眼,「小茶,妳是越來越不僅規矩了,側夫人都沒問話,妳多嘴什麼?何況老夫人下的命令,有我們下人過問的餘地嗎?」
小茶畏縮了下,「梅姊姊,對不起。」
跟好相處的側夫人相處久了,她都忘了該有主僕之分了。
明月對她甜甜一笑,「小茶,不要緊的,我原也該去向她老人家請安,妳就留在這兒等我回來吧!」
她何嘗不知道小茶是想保護她?只是該來的躲也躲不過,何況老夫人是這將軍府裡的主母,是她的「婆婆」,她這個醜媳婦再怎麼說,早晚也得見公婆的。
跟隨在趾高氣昂的梅香身後,明月安之若素,只是當她們越接近老夫人居住的「女德居」時,她的胸口卻沒來由地發冷。
兩鬢隱隱作疼,她不解地輕揉了揉,「咦?這園子裡怎麼有道涼嗖嗖的冷風啊?」
雙腳自有意識……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抗拒走進女德居。
「側夫人。」梅香回頭,不耐煩地喚著越落越遠的她。「老夫人還在等著妳呢!」
「好、好的。」她急急趕向前,手腳卻越趨冰冷,心兒跳得越急越慌。
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直到踏入了整理得一絲不苟,清爽卻莊嚴的女德居,抬頭看見了那端坐椅上,兩鬢微銀卻美麗高貴的老婦人……明月心一沉。
好像……是個很難搞的老太太。
「看見了我,居然還站著不動。」老婦人哼了一聲,不客氣地打量著她,「果然是小家小戶的女兒,連這點基本的禮節都不懂。」
明月連忙壓下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欠身作禮,「明月拜見婆婆。」
「跪下。」老婦人的聲音並不高,卻帶著一絲凌厲。
明月像是被當胸一擊,臉色慘白,卻忍不住張口問:「婆婆,為什麼要我跪?」
「大膽!妳竟然敢質疑我的話?而且誰准妳叫我婆婆的?我兒尚未與妳圓房,我也還沒接受妳,妳這一聲婆婆未免叫得太早了點。」杜老夫人不屑地瞥著她,「妳現在不過是我將軍府貿進的一個陪寢姬妾,別把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高了。」
明月手掌心不斷滲出冷汗,卻情不自禁地據理力爭,「婆婆,您這樣說就不對了,如果您不承認我是您的媳婦,您不是我婆婆,那您有何權力要我跪在您面前?既然您都要我跪了,就表示您承認我這個媳婦的身份,不是嗎?」
杜老夫人一窒,不敢相信她竟然還振振有詞地反駁,氣得七竅生煙,「妳這個刁嘴的丫頭……妳、妳還敢跟我頂嘴?」
「婆婆,」害怕是一回事,講道理又是另一回事,明月勇敢地道:「我沒有跟您頂嘴,從頭到尾我都是很尊敬您的。」
杜老夫人氣到說不出話來。
「梅香,妳妳妳……妳給我掌嘴!」
梅香答應一聲,一個箭步上前就要揮掌,明月急忙格住了她——
「等等,」她睜大杏眼,「妳搞錯了,老夫人是要妳掌嘴,不是掌我的嘴。」
梅香一愣,本能地回頭望向老夫人,「呃?」
杜老夫人暴跳如雷,「給我打……用力的打……」
「有沒有聽到,老夫人生氣了,要妳用力的打,用力的掌嘴。」明月一臉不忍卒睹,「婆婆……梅香沒有做錯什麼,您若生氣就衝著我來,別遷怒她吧!」
梅香被搞得團團轉,頭都大了,一時之間驚疑莫定,完全不知道是要自我掌嘴還是掌側夫人的嘴才對。
杜老夫人氣到衝了過來,劈頭親自給了明月一巴掌。
「我打妳這個不知所謂的賤丫頭!」
啪地一聲,明月頰畔一陣火辣辣,她呆住了。
「妳還敢跟我在那兒攪和唬弄?我警告妳,我兒貴為當朝大將軍,納妳這個小小玉匠之女真是委屈他了,全京師不知有多少王公貴族爭相將千金嫁予我兒為妻為妾,他卻偏偏迫於妳爹的人情而納了妳……」她狠狠地瞪著明月,「可是我兒子是我兒子,別以為我也是這麼好說話的,如果妳在將軍府中有個什麼不是,我是不會看在妳那個爹的情分上就此罷休的,妳聽懂了沒有?」
明月憋著氣,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熱霧,「您不講理。」
杜老夫人又是大怒,強自抑下再賞她一個巴掌的衝動,冷笑道:「我就是不講理,怎麼?這將軍府裡我為大,我又是當朝皇上封賜的一等誥命夫人,論身份、論權勢比妳這小小的玉匠之女不知高貴了多少,就算我存心欺辱妳,妳敢怎麼樣?」
明月捂著紅腫熾熱的臉頰,咬著唇。就算婆婆是長輩,身份高貴,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怎麼可以?
「妳明白就好。」杜老夫人冷冷地道:「從今天開始,妳就在我屋裡當差服侍,要記住妳自己的身份……無論是妻是妾,都得聽我的,因為只有我才是這將軍府的當家主母,知道了嗎?」
她一臉抗拒,杜老夫人又是一記巴掌甩來,打得她腦際嗡嗡然一陣暈眩刺痛,唇角立刻破裂滲血。
「聽到沒有?」老夫人厲聲地道。
明月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勉強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老天!她是落到了怎樣的一窟虎穴來?
杜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痛快的神情,彷彿在報復什麼,又像是某種心願得償。
「現在,妳跟梅香去準備準備,我要在靜幽小亭用早飯。」她高傲地吩咐。
「是。」這只是一個開始,她心知肚明……
***
戰戰兢兢地擺設好了滿桌的小菜和一小鍋雞粥後,明月隨侍在身邊,幫老夫人盛了一碗滾燙的粥。
「老夫人請慢用。」她謹謹慎慎,雖然很想給這個老太太一點顏色看,例如假裝不當心將碗倒在她頭上等等。
可是她不敢。
好漢不吃眼前虧,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明月偷偷覷著她的神色。
杜老夫人嚴肅地端坐著,一接過碗身登時甩了過去,滿碗熱騰騰的粥全潑在明月的裙上,時值初夏,一身輕爽薄裳的明月被燙得渾身一顫。
「噢!」她疼得眉心一皺,往後跳了一步。
天,老太太心腸更狠!
「妳也覺得燙嗎?」杜老夫人怒叱,「盛這麼燙口的粥分明是想把我給燙死,要妳服侍一下就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還說要謹守本分?」
明月咬了咬唇,胸口充溢著滿滿的不舒服,但是她只能忍住。
杜老夫人是將軍府當家主母,這一點是她永遠也抗拒不了的事實。
「對不起,老夫人,是我的錯。」忍著疼燙,她還是欠身賠罪,強抑著不去拂掉裙上漸漸變冷、變黏膩的粥粒。
杜老夫人怒氣未消,聲色俱厲地道:「給我跪到一邊好好思過去。」
幸虧不是抽篾條或滾釘板什麼的……明月發現自己竟然還能苦中作樂,差一點就笑了出來。
唉,她打從嫁進將軍府,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了!
「是。」她乖順地走到了草地上,正要跪下。
「慢著。」杜老夫人臉色鐵青,「誰教妳跪在那裡的?給我跪到石子那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