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的看起來已經夠得意了,用不著再錦上添花。
一想到這裡,嘉子惡聲惡氣——實則火氣已消褪了不少——地開口,『你要把我載到哪裡去?我身上可是有帶防狼噴霧劑的。』
艾秀人穩穩地操控著方向盤,聞言失笑,隨即一本正經地回道:『嗯,很嚇人。』
她總覺得他嘴角老是在笑,忍不住僵硬著聲音強調,『我是很認真的。』
他鄭重地點點頭。『我想也是。』
『那你為什麼眉毛、眼睛、嘴角……都一副在笑的樣子?』她懷疑地看著他。
艾秀人連忙管好唇邊的笑意,投來了一抹溫柔的眼光,『你多心了。』
她這才略微看順眼一點,抱緊了重重的書壓在小腹上,紫色的長褲有一些縐了也不在意。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愛看書。』他凝視著大馬路上的車況,靈活平穩地拐入一條巷子裡。
嘉子下意識地把書抱得更緊了些,突然不知該怎麼接話。
他們畢竟好久好久沒見了……十四年,足夠讓一個小娃娃長成美少女,也足夠讓一個男孩變成器宇軒昂的大男人。
她突然慌了手腳,不知該怎麼對付他。
秀人和她十四年前的印象相差太多了,尤其一個小女孩要欺負一個小男孩是多麼順理成章的事,抓起來亂啃亂咬也不過是三餐便飯那麼簡單,可是……
嘉子偷偷瞄著他英挺優雅的側面輪廓,沒來由心兒一悸,悄悄吞了口口水。
他是個大男人,長這麼高大又這麼氣派,自然有種凜然威武的氣勢,她要是抓過他的手又亂啃一遍,光是他隨手那麼一揮,只怕她就會當場被甩黏在車窗上,死狀奇慘無比吧?
不行不行……離他這麼近,愈覺得有種沉重的壓迫感……她得稍稍改變一下計畫才行,否則光是坐在他身邊就缺氧,接下來還怎麼對付他?
『你怎麼了?』
久久沒有得到她的響應,秀人微微偏過頭來凝望著她,眼底透出一絲關切。
『我……肚子痛。』她心慌意亂,隨口扯了一個理由,就想去扳車門。『呃,你靠邊停就好,我要下車了。』
誰知道她只是隨口說說,他臉色竟微微一變,非但沒有將車子放慢速度駛近路邊,反而加速衝向前甩過了一輛輛汽車。
嘉子驚喘一聲,整個背脊貼在車門上,愕然地瞪著他,『你你你……你要幹嘛?』
該不會想要跟她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吧?
事……事情沒有嚴重到這種……地……地步吧?
縱然加快車速,他的氣質依舊從容得令人嫉妒,只是英俊的臉上有一抹憂心,『我帶你到醫院去,很快就到了。』
她被秀人迅速超車的動作嚇得眼兒發直,『我相信我們會很快就到醫院……而且還是被救護車送去的。』
他微微一怔,情不自禁笑了起來,隨即嚴肅地搖搖頭,但還是稍稍放慢了速度。『你還是這麼幽默,但是你得去看醫生。』
『我又沒病,幹嘛去看醫生?』她莫名其妙地低吼。
車速稍緩,嘉子緊吊在嘴邊的心兒這才慢慢跳回原處,胃部也不再緊張到打結了。
『你不是說你肚子痛?』
『我肚子痛是……』她頓了一頓,『是因為你開快車,所以我胃絞痛。』
他挑眉,『你肚子痛是在我車速加快之前。』
『那……不一樣,反正我是因為你車子的關係才胃痛,你……只要把我放到路邊我就不痛了。』她開始頭痛起來。
該死的艾秀人,就不能假裝糊塗一點嗎?
秀人盯著她,突然笑了,閒閒地開口,『你該不會是想臨陣脫逃吧?』
『我臨陣脫逃?開玩笑,我練嘉子什麼時候像個膽小鬼那樣臨陣脫逃過?我可警告你,我跟你是誓不兩立的,別以為我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你,我——』她說得義憤填膺。
『那麼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喝咖啡?』他溫柔地問道。
『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她正要長篇大論的辯駁,驀地一愣,『喝……喝……』
『去不去?嗯?』他那聲『嗯』已經帶出了淺淺的笑意。
嘉子的心跳突然亂了一拍,連忙咳了一聲,『去,當然去。』
『那就好。』艾秀人微微一笑。
她彆扭地別過頭去,不去看他臉上那朵滿意的笑。
真是夠了,她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沉不住氣?她平常不是這樣的,就算艾秀人長得這麼高了、這麼強壯了、這麼出色、這麼好看、這麼穩重溫柔……統統都不干她的事。
他可是乾爸爸死敵的乾兒子,從小繼承衣缽的,今天如果她不整他,改天也會被他整回來,兩相權衡之下,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不能再猶豫了。
∞ ∞ ∞
最後他們還是到了西雅圖連鎖咖啡館,在濃重咖啡色系的裝潢佈置中,嘉子找了一個最舒服的深色布質沙發椅窩了進去。
保持最佳狀態才可以防範於未然。
『你想喝點什麼?』秀人也在她對面坐下,隔著一張小圓桌子,她登時覺得心安不少。
『焦糖拿鐵,謝謝。』鮮奶與咖啡、焦糖的混和是她最喜歡的口味。
他笑著點點頭,起身走去櫃檯。
嘉子趁著他點咖啡時,深吸了好幾口氣,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已經看過那一封富有弦外之音的信了?
單單那麼寫不知道是不是沒什麼警告和挑釁意味喔?下回她是不是該把奶粉放進去,冒充是炭疽熱病毒?
嗯,不行,這樣做太缺德了,而且會有被警察捉走的危險,她犯不著用這麼笨的方法。
就在嘉子極力思索著該怎麼修改整『人』計畫時,秀人已經端了兩杯咖啡回來,還幫她拿了攪拌棒和紙巾。
『謝謝。』她接過咖啡來,心中有一絲歉疚。
她怎麼可以趁著他在幫她服務時,滿腦子想著該如何對付他的計謀呢?下次應該等回到家再想,最起碼良心也比較過得去。
『不客氣。』秀人坐了下來,輕啜著原味咖啡。
『不加糖不加奶精?』她突然問。
他怔了怔,『不,加奶精不加糖,怎麼了?』
『沒有,』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發神經?『呃……小說和電影裡總是形容像你們這樣的男人,喝的都是不加糖不加奶精的黑咖啡。』
他啞然失笑,『我怕胃穿孔,黑咖啡太傷了,最起碼也要加一點牛奶。什麼叫作「你們這樣的男人」?』
她的小臉『刷』地紅了起來,『就是……咳,嗯,好像事業有成的男人總是偏愛黑咖啡,這樣才有男子氣概似的。』
秀人滿富興味地反問她:『你覺得呢?』
『覺得什麼?』她把香噴噴的咖啡湊近嘴邊。
『我缺少男子氣概嗎?』
她驀然被燙著了,連忙吐舌哈氣,『噢……』
『你怎麼了?』他神色變了,『要不要緊?』
『沒事。』嘉子揮揮手,拒絕他遞過來的手帕,自己拿了紙巾擦了擦嘴巴。『只是燙到了舌尖,沒事。』
『要不要去看醫生?』他神情嚴肅。
這下換嘉子失笑了,『拜託,我又沒有那麼脆弱,或許你那些美國女朋友都是一有小病痛就立刻掛急診的,但是我皮厚,才不要緊!』
秀人斜睨了她一眼,『誰告訴你我有什麼美國女朋友?』
『猜的。』她就不信他在美國這麼多年,憑他的『姿色』會沒有女朋友?
嘉子一點都沒有察覺自己話裡漾著一絲酸意。
秀人瞅著她笑,故作希罕地叫道:『我那些「美國女朋友」都是皮薄,你這個「台灣女朋友」卻是皮厚……怎麼會這樣呢?難道是我愈來愈有眼光了嗎?』
嘉子起初還聽不懂,後來恍然大悟,忍不住拿紙巾丟他,『喂!不要亂講,誰是你台灣的女朋友?色狼,不要臉!』
他卻笑得好不開心,接住了紙巾還故意在鼻端輕嗅了一下,『嗯……猶有佳人櫻桃香,長使我心戀難禁。』
她紅著臉,僵硬地嗔道:『幾時這麼會作詩,是訓練來的吧?』
『你在吃醋嗎?』他瞅著她。
嘉子只差沒有跳起來,『誰吃醋?你你你……你以為你長得美啊?』
『難道你不是情人眼裡出潘安嗎?』他故意調侃。
『出……潘個頭……』她氣到結結巴巴,口不擇言,『我……要走了,不聽你在這邊胡言亂語。』
『等等,』秀人伸出大手蓋住了她的小手,倏地緊緊握住。『別走。』
他的手好暖和、好有力……觸電般的感覺流竄過嘉子的肌膚,她還來不及細辨這樣的感覺是什麼,便急忙大力掙脫出他的包裹。
她驚慌失措地看著秀人,小手拚命往後藏,美麗卻驚惶的大眼睛如星星般閃動著,隨即掉過頭去衝出大門。
鈴鐺清脆急促的響動著,她小小的身子已經消失在玻璃門外。
她就這麼逃走,連隨身抱著的書都遺忘了。
秀人震驚地、滋味複雜萬千地凝視著她消失的背影,只覺得胸口有簇小小的熱苗漸漸燃燒開來,溫柔地舔舐著他每一寸敏感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