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靜悄悄地飄落他們的發上、肩上,他們微微喘息呼出的淡淡白煙交織在一起,隨即消失。
李衛猛然驚醒,彷彿從某種夢魘裡逃脫出來般,他用力地搖了搖頭,臉色微微蒼白、不自然。「進去吧!下過小雪後地上會濕答答的,落葉就讓它留在原處吧!」
蝴蝶悵然若失地低下頭來,「是。」
方纔奇妙神馳的一刻旋即消失,就像她呼出的白色煙氣一樣,美麗而縹緲,如曇花一現,快得讓人懷疑這美麗是否只是眼底的一種幻覺。
蝴蝶跟隨著李衛步入了前簷,李衛則腳步不停地沒入了長廊盡頭。
而她卻還是執著掃帚站立長廊,癡癡地望著他的身影,什麼也說不出口。
將來的生活會因此而有變化嗎?
不!方才只是一場幻影,對李衛的心起不了半點影響,暗戀、傾慕的終究只是她自己啊!
☆ ☆ ☆
落雪後的第二個星期,地上雖然沒什麼雪跡,卻總是潮濕得像擰得出水來,偏偏這冷天又開始下起綿綿細雨,把整個十里洋場籠罩得更加朦朧、迷離。
福伯的風濕因這濕冷的天而更嚴重,因此蝴蝶自告奮勇地接下了買菜的工作。
李衛早上由阿江載送去上班後,蝴蝶便挽著籃子,裹上了一條毛線圍巾就出門。
天氣好冷、好冷,冷風簡直會鑽人人的骨髓裡,戳刺所有的神經般,蝴蝶身上僅穿著女傭服和一件棉襖,沒有大襖,斜風細雨幾乎整個兒籠罩上她。
她撐著一把油傘,僵冷著身子走向菜市場。
「阿嫂,請給我兩斤雪菜,一顆大白菜,一斤豆芽。」蝴蝶努力不打哆嗦,微笑道。
可那個雇攤子的菜販婦卻還逕自跟旁邊的婦人聊天,壓根兒沒注意到她。
蝴蝶呵了一曰氣,強忍住要跳跳腳、動動身子以取暖的衝動。「阿嫂……」
可那個雇攤子的菜販婦卻還逕自跟旁邊的婦人聊天,壓根兒沒注意到她。
蝴蝶呵了一口氣,強忍住要跳跳腳、動動身子以取暖的衝動。「阿嫂……」
「儂(你)個十三點,還不過來看攤子!」菜販婦身後的窄門蹦出了個大漢,衝著菜販婦喝道:「早晚只會嘴碎,哪天真該把儂這婆子的舌頭割了,這麼多話!」
大漢的破口大罵讓蝴蝶嚇了一跳,本能就要踱開這一攤到別處買去,可是那個被罵的菜販婦立刻一臉受驚地轉過頭來,害怕地看著大漢,直到大漢走開了,她才望向蝴蝶,表情又懼又氣又嫌惡,揚聲道:「你要買啥子?啊?」
菜販婦的口氣不善到極點。
蝴蝶快凍死了,聞言不禁蹙起兩道柳眉,「我不買了。」
她舉步就要繞到別攤去,可那老羞成怒的菜販婦竟然跑了出來,揪住她的袖子高叫,「儂拿我當猴葸子耍啊?一會兒要買、一會兒又不要買的,儂這賤皮貨給我說清楚,到底要不要買?」
蝴蝶被她揪罵得臉色一白,又氣又惱,「你是怎麼了?不買你的菜也不行嗎?對待客人拉拉扯扯的,你這是經營之道嗎?」
鬧哄哄的菜市場頓時有不少人轉頭望向這邊,買東西和賣東西的人眼睛都直勾勾地看著她們,好像不願錯過一場好戲般。
菜販婦可不管這麼多,方才大漢當著眾人的面給她沒臉,都是這起子賤皮貨給她惹的,現在卻又口口聲聲嚷著不買了,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她索性潑辣地一手緊扯著蝴蝶,一手將菜攤上的蔬菜,不管是不是皮焦葉爛的都掃人蝴蝶的菜籃子裡,嘴裡還胡亂地嚷著,「我叫儂給我買!這些都拿去,你給我拿兩弔錢來!」
蝴蝶又氣又想哭,冰冷的空氣已經凍得她整個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再被這個無賴婦人一番拉扯折騰,她的小臉一片慘白。「你……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是好意要同你買東西的,你卻這樣子不分青紅皂白地欺負人……」
「我就是欺負儂,怎麼的?」菜販婦越發大膽,手掌直接往地懷裡掏去,「錢呢?」
蝴蝶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摑了她一巴掌,「請你放尊重一點!搶錢啊?當心我叫警察來了!」
菜販婦被摑了一記巴掌,氣焰頓時弱了不少,她眨巴著細小眼睛,不敢相信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竟然敢動手。
可是她隨即撒潑、雞貓子鬼叫了起來,「儂當儂是個什麼東西?還不是丫頭一個?死賤貨,一個下三濫的女傭就這麼張狂,儂是哪家子的啊?我告你主子去!」
蝴蝶心頭一酸,卻揚著下巴道:「我才要向這兒的管理委員投訴你呢!待客這麼不尊,往人懷裡搶錢活像個盜匪似的,這以後誰還敢來這兒買菜?」
那菜販婦還想再鬧,一旁的攤販們見時機不對,也不敢看熱鬧了,連忙七嘴八舌地道,「柳嫂子,儂甭再鬧下去了,把客人淨得罪光了,儂叫我們以後吃什麼哪?」
客人們也從最初的驚愣醒覺,紛紛同仇敵愾起來。
「是啊、是啊,上回就是這個潑婦,賣給我一條爛冬瓜,害我回去被婆婆罵!」
「怎麼做生意的?虧她還有臉跟人出來擺攤,脾氣潑辣得跟什麼似的,誰同她買菜誰倒霉!」
「就是、就是!」
眼見要引起眾怒了,菜販婦趕緊低聲下氣起來,慌忙的把一堆菜從蝴蝶籃子裡往回撈,「這、這、這……我今日是去犯著小鬼了?不買就不買,犯得著這麼糟蹋人嗎?」她還是嘀嘀咕咕地叨念著,一點兒都沒有自省之意。
蝴蝶心頭怒火中燒,本想再與她理論一番,可是天氣實在太冷了,她又經過方纔的驚嚇,整個人都冰冷虛弱起來,像不著一絲力氣兒。
蝴蝶一咬牙,強撐著身子急急地走開。
她特意走到更末端的攤子處買食材,以避免掉方纔那番騷動所引起的注目眼光。
她好不容易將該買的魚蝦、蔬菜都採買完畢,走回李宅的路上,原本已經停了的細雨又飄落下來,還越落越粗急。
「真是人在淒慘的時候連喝口水都會噎死。」她無可奈何地瞪了天空一眼,小手緊握油傘,「現在連雨都來欺負我……今日出門時真該先看過黃歷,說不定就是 『諸事不宜』的大凶日哪!」
等到她一手提著重重的菜籃子,辛苦地一手撐著油傘回到李宅時,幾乎一半的身子都被雨淋濕了。
這就是典型的為情憔悴、為愛傷風嗎?蝴蝶在心中自嘲道。
「哎呀!我才剛跟你福伯說呢,蝴蝶這一去定是要淋雨的。」開門的福媽驚叫著,連忙將她接進屋內,「快點兒去洗個熱水澡,少爺房裡有洋玩意兒,叫什麼蓮蓬頭的……轉一轉就有熱水出來了,方便得不得了,趁少爺去上班了,你就到他那兒洗個澡,然後換上干衣裳吧!」
一見福媽焦急關切的模樣兒,蝴蝶心中一暖,全身的寒意彷彿被驅走了不少。
至少她還有福媽和福伯關心,可稍稍安慰為情所苦的寂寥、憂傷。
「可我得先把菜提到廚房……」 她話還沒說完, 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噴嚏, 「哈啾!」
福媽急急地接過籃子,催促道:「快去、快去!我是來不及幫你燒熱水了,再耽擱下去真會生病的,快先進來吧!衣裳待會兒我幫你送去。」
「可是那是少爺的……」蝴蝶咬了咬唇,囁嚅地道。她喜歡少爺是一回事,但是擅用他的東西又是一回事。
唉!少爺啊少爺,你可知我愛你也難,不愛你也難嗎?
「不打緊,我家那口子老骨頭犯酸疼時,少爺也會吩咐他去浴室裡頭泡泡熱池子,你快些去吧!」
被福媽三推四推來到李衛房裡,入了李衛寬闊潔淨的大浴室,蝴蝶一時之間有點傻眼了。
「這是……怎麼用呢?」她敬畏地摸了摸鑲嵌得十足洋風的水龍頭和一些鋼製把手,然後再看了看那雅致屏風後由雪白陶瓷做成的大浴缸。
好豪華的享受啊!
浴室裡頭有大片的洋玻璃,大大的雪白洗手台,還有軟綿綿的毛巾,以及幾瓶上頭書寫著洋文的美麗瓶子。
她不敢動那些高貴漂亮的瓶子,可是那大大的浴缸卻保深地吸引著她。
蝴蝶一早所受的悶氣統統不見了,她歡愉地褪下了衣服,並且仔細的把衣服折疊整齊放在最裡間的架子上,待鑽人屏風後,便試著扭動浴缸上頭的把手和水龍頭。
冰冽冽的冷水沖了出來,淋得她迭聲驚叫,她趕緊將它關上,好半晌才又試探地扭著另外一邊上頭貼著個紅印子的記號處。
熱騰騰、溫暖的水流了出來,蝴蝶舒服到幾乎呻吟出聲。
「噢,這真是人間天堂!」她不可思議地掬著暖洋洋的水往身上潑著。
不一會兒,水便保及胸口處,蝴蝶這才關上把手,吁出一口長長、滿足的芳息。
縹緲的溫暖白煙裊裊地飄蕩在浴室內,蝴蝶向後躺著,愉快地放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