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均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平素風流蘊藉、瀟灑自若的公爺先是急得失魂落魄,現在更像老母雞似地頻頻叨念。
在最初的震愕過後,眾人隨即小小聲地竊笑起來,並且極有默契地互覷一眼,然後無聲地牽馬解散,留給他們小兩口一個獨處的空間。
原本緊繃如離弓之箭的氣氛瞬間變成了旖旎甜蜜,在夏日的黃昏晚風輕拂中,一雙人影衣袂翩翩,情思款款。
『你真是嚇死我了。』千歲總算停止了情急焦慮之下的叨念,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小金,下次千萬別再這麼做了,答應我。』
小金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讓他這般焦灼擔心,不過當她抬起頭迎視他的眼眸,他眸底的關切和心疼讓她整個人一震,隨即心頭一暖。
他在擔心她,而且是非常非常擔心她。
這個認知讓小金忍不住心裡甜津津的,怎麼也抑不住唇畔的那朵笑花綻放。
『好。』她輕輕地、軟軟地答應。
千歲吁了一口氣,旋及又將她緊緊擁住,『答應我,永遠不要不告而別。』
『我沒有不告‥‥』她一頓,心頭沒來由地一陣酸楚揪疼,柔順地點點頭,『好。』
她不會不告而別,因為她必須離開的那一日將會是由他宣告的。
不願離別,還是得離別。
晚風陡然變得刺骨難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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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繡我繡我繡繡繡
點點紅梅綻放,不過不是綻放在綾緞上,而是小金的十指上。
她第十八次咬住了噴血的纖嫩小指,苦皺了張小臉。
『嗚,好痛。』她甩了甩被針刺痛的小手,對著那針那線那布發呆。
縫件衣裳、繡個花樣怎麼會這麼難呢?
她抖了抖裁剪得歪七扭八的布,想要把這兩片布湊成一件衣裳還真是挺難的,乾脆在一塊大布上頭剪個圓洞,直接讓公子套上去就得了。
『噢,我真是笨,連做件衣裳都不會。』她好想直接去撞牆自我了斷算了。
還以為做衣服跟洗衣服一樣簡單‥‥不過話說回來,廚藝女紅樣樣不通的她,還是有一件事頗能自豪的,那就是她洗得一手好衣服,舉凡污垢汗垢油垢,只要一到她手上就立刻變得潔白如新。
她哀聲歎氣,神情沮喪,『我總不能光用洗衣裳來報答公子吧?不要說他了,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好笑‥‥唉!』
『不行,做人怎麼可以輕易放棄目標呢?』她捶了下大腿,拿起針線又開始扎手扎
腳地縫了起來。『皇天不負苦心人,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她很認真地左一針右一針地扎,這次比較幸運,戳到食指就沒戳到大拇指,躲過無名指但刺到中指,不過已經進步很多了。
就在她埋頭跟手上的針線搏鬥拚命時
『香姑娘,你在做什麼?啊‥‥』尖叫聲一起,害小金不小心針刺到中指。
『好痛。』但見她揮舞著中指呼痛,一張小臉皺成一團。
小喜驚恐地望著她血痕斑斑的手,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你流血了,快快!婢子趕緊幫你上藥包紮。』
『不過是小小傷口沒什麼。』小金起先還笑看著小喜瑞過藥箱,後來看到她掏出一大捆的紗絹和瓶瓶罐罐,不禁傻眼了,『小喜,真的沒什麼啦。』
可是小喜堅持得很,不由分說地在她的十指上藥,然後捆上一層又一層的紗絹。
小鐵蹦蹦跳跳地衝進來,看到的就是兩手被紗絹裹成兩坨的小金。
他腳步猛地一頓,失聲驚呼,『姊姊,你的手‥‥你的手怎麼斷掉了?』
小金揮舞著兩隻被纏成雪白滾圓的『豬蹄』,抬頭看著弟弟,既無奈又好笑,『我的手沒斷掉,是小喜太大驚小怪了。話說回來,小喜,包成這樣我怎麼活動?就連筷子都拿不了。』
還有,包成這樣叫她怎麼出門見人?
『香姑娘,你十根手指頭都受傷了,當然得好好包紮才是,要不然發炎了怎麼辦?』小喜振振有辭地說。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她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被小喜包成這樣,好像她傷得很嚴重的樣子。
『姊姊,我錯怪你了。』小鐵突然語重心長地道。
『什麼?』她一愣。
『我現在才知道,世上還是有比你更蠢的姑娘。』他話還沒說完後腦勺就被小喜賞了個爆栗子,他摀住腦袋呼痛,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喂,很痛耶!』
『喂什麼喂?』小喜手抆腰,橫眉豎目,她才不會像小金一樣拿他沒法子。『叫我小喜姊!誰教你不尊敬長上的?』
『小喜姊。』說也奇怪,小鐵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小喜,只見他揉著陣陣作疼的後腦勺,想白眼又不敢,只能暗自嘀咕,『明明就是嘛,哪個天才會把手包成那樣?』
『小鐵舅少爺,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說一次。』小喜對著他露出森森一笑。
『沒有、沒有,今天天氣真是涼爽啊,聽,外頭好像有蟬叫,還有小雨滴,看,池塘有小魚‥‥』他唱歌似地叫道,裝傻地就要溜出去,『兩位姊姊,你們慢慢聊,我先下去玩了,珍重再會。』
看小鐵飛也似地逃走,小金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小鐵這麼乖巧聽話呢。』她崇拜的看著小喜。
『香姑娘,小鐵舅少爺是吃硬不吃軟,也只有你才會他吃得死死的。』小喜又好氣又好笑。
『小鐵也沒有那麼壞啦,他只是調皮了點。』小金用纏著紗絹的手摸摸頭,訕笑道:『而且我本來就沒有他聰明啊。』
『香姑娘,你就是太善良了。』
『對了,小喜,你可不可以把這些絹布拆下來?我還有要事要做,這樣裹著我就做不成了。』
小喜用力搖搖頭,『當然不行,你的手受傷了,何況有什麼重要的事交代婢子就行了,婢子用你做。』
小金欲言又止,最後只能望針線興歎。
『算了,以後再說吧。』
想想真是今人沮喪,恐怕她被針扎到流血至死,也還沒辦法完成一件衣裳的。
再說,這件『血衣』要買捧到公子面前,他不是被嚇死就是笑死。
『唉。』小金又歎氣了。
無怪乎人家說:錢價好還,人情債最難還,原來要報答別人是這麼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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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上,千歲興匆匆地來到畫眉小樓,身後跟了長長一排下人,每個人手上均捧著紅木盤子。
小金正用貝齒咬著手上的絹布,試著想把布給解下來。
千歲吩咐下人們把東西放妥,一轉頭正好瞧見她的動作,不禁一怔,『小金,你在做什麼?』
她一驚,連忙把雙手往身後藏去。『呃,啊,公子有事嗎?』
『我沒事。』他眼尖地瞥見她背後飄出一截絹布,『倒是你,你怎麼了?藏了什麼?』
『沒什麼。』生怕他不信似的,她連忙加了一句:『真的沒什麼。』
『給我瞧瞧。』
『不要。』她畏縮地後退一步。
這種丟臉的事給他瞧見還得了?
她越不給看他,他越想看,千歲的眼神由好奇到專注到狐疑,『發生什麼事了?』
『呃‥‥』她傻笑,顧左右而言他,『咦,你背後的那些都是什麼啊?』
他沒有中計,依舊緊緊盯著她。
『啊‥‥啊哈哈哈‥‥』她開始乾笑。
『給、我、看。』他簡短有力地吐出這三個字。
小金眼看拗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把雙手緩緩伸出來。
她預期會聽到狂笑聲,可是沒想到他的臉色瞬間慘自一片。
千歲的神情像是快要暈過去了,『你的手‥‥』
『嘿嘿,嘿嘿,嘿嘿嘿。』她幹幹地陪著笑。
他緩緩地、顫抖地伸出手,想要碰觸她,卻又生怕碰痛了她,聲音裡充滿了緊繃和自制,『你的手‥‥斷了?』
她一怔,驀地捧腹狂笑,『哈哈哈‥‥』
『你的手不痛嗎?』他納悶地看著她,『小金?』
她用包紮得厚實的小手頻頻捶著花幾,看得他冷汗直流,『你怎麼跟‥‥哈哈……小鐵問得一樣?』
他的眉頭越攢越緊,『小金?』
『我的手沒斷啦。』她呵呵笑著,把手遞到他面前,『你看,我沒事。』
他高高地挑起眉,雙手都包成這樣還叫沒事嗎?
『你的手‥‥』他猶豫著不知該從何問起。
『沒事啦,我只是不小心手指給繡花針戳著了。』她不好意思地說,『可是小喜太大驚小怪了,幫我包成這樣,我正想拆下來呢。』
他一顆心高高地被吊起,又直咚咚地落回原處,簡直不知道該喜該悲、該怒還是該笑。
最後,他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卻沒有她意料中的笑出來,反而是深深地凝視著她的臉龐,溫柔卻輕顫地握住她的手腕。
『小金,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從來沒有這麼驚懼心痛,為了一個女子如此忐忑難安過。
小金起先還在笑,可是在接觸到他深邃幽遠的專注眸光後,她的笑容漸漸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