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麼醜啊……」
「所以依我看嘛,黃家小姐八成是給嚇死的。」美麗船娘這話一出,其他的船娘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玉潔側耳傾聽著,心頭有一絲恍然。
難怪最近這麼多人上月老祠燒香,原來都是來求早早有姻緣,就可以逃過被甄家續絃的悲慘命運。
只是姻緣可以求就求得圓的嗎?
她抬頭望向靜靜佇立在河畔的月老祠,搖了搖頭,驀地,眼角餘光瞥見了一雙沉沉鬱郁,深邃而若有所思的眼。
玉潔心下一震,雙眸情不自禁緊緊地鎖著緊鄰月老祠旁的茶樓窗邊,那一個沉靜的黑髮男子。
距離有些遠,她並不能看得清楚他的容貌,卻奇異地被那雙幽深的眼瞳吸引住了。
那眸子裡好像有一些落寞,有一些悲傷,還有說不清纏纏繞繞的輕愁。
她的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有一絲絲的心疼。
同時間,那雙眸子的主人也有一抹微微震動。
只是不經意地眸光交會,卻像是冥冥之中有抹什麼絲線倏地攀結住了彼此的眼神,不教輕易擦肩而過。
他見著了一雙美麗的,溫柔的,充滿了澄澈與瞭解和探索的眼眸,彷彿想望進他眼裡、他心底……
你為什麼含郁帶悲呢?
那雙美麗的眼眸像是在輕問著他。
他有一絲癡了,試圖想要自她水靈的雙眸中轉移開,好捕捉細詳她的容顏,可是身後的大笑聲驚醒了他的癡愣,下意識地轉過身偏過頭去——
啊,那雙眼消失了。
玉潔悵然若失地轉回視線,輕敲了敲自己的頭。傻子,不過是一對眼睛罷了,你甚至沒注意到他長什麼樣呢。
不過若非自己親身經歷,她絕不會相信光憑一個眼神,就讓她發呆了好半晌,忘了要工作。
她高高舉起長篙,輕輕往水底一撐,船兒蕩漾開來,劃破一汪碧水,搖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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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八丈,頭大如斗,全身毛茸茸,眼睛像銅鈴……哈哈哈……」
一陣清朗的笑聲自碧橋邊一棟雅致茶樓的三樓上飄出,笑聲裡有著隱忍不住的趣意和促狹。
笑月茶樓的雅座裡,身穿布衣、高大偉岸的甄秦關無奈地瞪著坐在面前,放聲狂笑的俊美紅衣男子。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對著坐在身邊的另一名男子道:「駱棄,你這些時日較常跟他在一起,你可知他腦子得了什麼病?可需延醫診治?」
艾駱棄眼眉間有一抹隱隱的笑意,「不必理會他,從小他的腦子就是這樣稀奇古怪的,再加上近半年來因受謠言刺激過度,所以我想他的腦子是治不好了,你為他著急也無用。」
俊美紅衣男子笑聲倏停,他滿臉受傷幽怨地瞪了他們一眼,「真失禮啊,我們好歹也是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怎麼說話這麼不留情,就不怕傷了我的自尊心嗎?」
他就是卑楠竹,傳說中性情陰柔,十足娘娘腔,天生愛男不愛女,講起話來嗲到可以剝落全城百姓雞皮疙瘩通共五萬斤,所以娶妻不到半年,就害得妻子忍不住跳樓了此殘生的卑家少爺。
謠言有一千個聲音,外人不知內底事,以至於風波越生越惡,傳言越傳越離譜,他們三個可算是深受其害了。
可他們因性情之故,既不屑、也懶得出來澄清,何況就算澄清了又怎麼樣?有些事實在難以對外人道也,所以就算聲名狼藉。他們也依舊自歌自舞自徘徊。
簡單的來說,就是兩個字——認了。
要不還能怎麼樣呢?
「閣下的自尊心與臉皮之厚可比萬里長城,只怕大炮都打不穿。」駱棄優雅地沏好一壺雨前茶,舉壺斟了三杯。「你就別太客氣了。」
「唉,我真是誤交損友,可惜可歎哪。」楠竹喃喃自語道。
秦關唇角微微一彎,「現在悲歎已晚矣,世上可沒賣後悔藥。」
楠竹忍不住挖了挖耳朵,用扇柄敲敲他寬厚的肩頭,「你呀,說話老是這麼惜字如金、愛理不理的樣子,這樣還落了個說話如打雷的評語,我真不知道外頭那些人是怎麼編派出這種誇大不實的謠言來的?世人無中生有的本事還真是厲害。」
「謠言可以殺人,自古皆然。」秦關淡淡地道,「難道你還看不開這點?」
一提到這個,楠竹就滿肚子的火氣,他啪地一聲把扇子擺在桌上,挽著袖子氣咻咻地說:「我真是被外頭那群三姑六婆氣死了,明明事情就不是他們講的那樣,卻偏偏編造得有模有樣,竟說我娘娘腔,講話嗲聲嗲氣,這才嗲死了妻子?我實在很想請個畫匠畫個十萬張肖像,在全城各處的出入口張貼,讓他們好好睜大眼看看我這副器宇軒昂的男兒樣!」
「沒用的。」秦關早已想清楚,人們往往只肯相信自己的想像,從不願睜眼看清真相,否則從古到今也不會有那麼多英雄豪傑被冤死屈死了。
現下他們只不過是被傳人醜多作怪,害死了嬌妻美眷,已經算客氣的了。
駱棄爾雅地喝著茶,開口附和他的話,「沒錯,沒用的,我們可以廣發傳帖澄清,卻依舊難杜天下悠悠之眾口。更何況,這內情複雜難言,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解釋得了的?」
楠竹也氣餒了,慢吞吞地拿起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揚著,「說得也是,多說無益,還不如什麼都不說,反正咱們三個也不是愛出風頭的人,老是被說龜縮神秘,久了我也慣了,就當作咱們真的是見不得人,露不得面,天生是三隻縮頭王八龜兒子唄。」
「是。」駱棄溫雅地微笑了,他並未放棄希望。「或許有一天,終會有女子不畏流言似虎,勇敢跨過鴻溝,真正來瞭解我們。」
秦關沒有說話,因為他懷疑世上真的會有如此慧眼識人,蕙質蘭心的女子嗎?
群眾是盲目的,早已將他們宣判有罪,又有哪個女於願意放膽一試,窺知究竟?
「對,終有一天,我們會尋覓到真正屬於自己的美嬌娘和紅粉知己的。」楠竹也振作了起來,手中玉扇揮得好不瀟灑。
「但願如此。」秦關的語氣裡沒有太大的期待。
背叛總是令人刻骨銘心的難忘,傷害也是,他對美麗的女子已經沒有抱持任何希望和好感了。
他正想搖頭,剛剛那一抹不經意瞥見的美好眼神驀地浮現腦海,就算他對女人再沒有任何期望,但也忘不了方才剎那間美麗的交會。
那樣一雙眼……擁有那樣一雙眼的,會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他有一絲怔忡嚮往了起來。
駱棄和楠竹說完了彼此鼓勵的話,但心情還是難掩一絲絲的沉重。
他們能夠體會彼此的心情,畢竟他們有著近乎相同的遭遇。
只是他們真的希望,上一樁的婚姻只是個特例,並不代表什麼。
雖然要續絃的消息一傳出,舉城驚惶恐慌的反應著實傷人,可是他們也有他們的驕傲,就算對天下人解釋後可以稍稍釋疑,但他們最終渴望的還是有一個不畏流言,真心相知相許的伊人啊!
第三章
午後的天空飄著絲絲細雨,輕敲窗台、輕擊荷葉,敲碎了一湖碧沁沁的水面,惹得陣陣漣漪蕩漾。
玉潔身穿蓑衣、頭戴大大的竹笠,頂著綿綿雨絲撐著船。
湖面少了許多穿梭如織的船隻和畫舫,唯有幾艘輕巧的扁舟依舊點綴在湖上,來往載運著客人。
雖然是夏日,但是雨絲的濕意透過蓑衣依舊寒寒地沁入衣衫,觸肌生涼,玉潔今日又穿得稍單薄了點,才剛剛將一位文人載至詠橋邊,收了船資,她已經忍不住微微地發起抖來,雪白貝齒也有些打寒顫。
在這個時候,她真是好想念朱老爹熬煮的山西陳醋酸辣湯,一碗喝下去,保證打胃裡酸嗆熱辣到體外,就算外頭下的是冰雹也不怕了。
她朝微微凍冷的小手輕呵口氣,握緊長篙又要將船撐離橋邊——
「船娘!」
一個淡然卻開闊渾厚的男聲穿透綿綿的雨聲,清晰無誤地鑽入她耳裡。
玉潔驀地回首,見到一名身形好不高大的濃眉大眼男子,靜靜地佇立在橋邊,任風雨潑灑,沁濕了他寬闊的肩和濃黑的發,方正粗獷的臉上沉穩自若,耐性十足。
他的眼睛好亮,黑得像是某種神秘晶亮的黑寶石,卻又帶著淺淺的沉鬱,好熟悉的感覺……玉潔的心沒來由地一震,怦咚怦咚地跳得又急又亂了。
這樣的一雙眼睛好似在哪兒見過……她曾在哪兒見過呢?
她有一絲怦然和迷惘,急急忙忙將船再支回岸邊,只見他長腿一跨,船身微微一蕩,立時穩穩地上了船。
「謝謝你。」他向她點一點頭。
她嫣然一笑,害羞地點點頭,小手一指,示意他可以鑽進船篷裡躲雨。
雖然這條船有點老舊了,可是她每天都打理得乾乾淨淨,務求讓每一位乘船的客人都能歡喜滿意。
他看得懂她的意思,但卻一點都沒有躲雨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