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落我太久了,我不喜歡這樣。」他滿臉醋意地道。
楠竹和駱棄眼珠子差點齊齊滾出來。這就是他們認識了二十幾年,那個淡然悠遠,待人若即若離的甄秦關嗎?
「駱棄,你要不要捏一下臉試試看?」楠竹喃喃道,「我怕我們是在作夢。」
駱棄二話不說伸指夾住了他的臉,使勁扭了一把。
楠竹疼得哀哀叫,急忙扒開他的手,痛呼道:「哎喲喂呀,你捏我做什麼?」
「你不是要我捏你一下,確定你有沒有在作夢嗎?」駱棄好整以暇地道。
「我是問你要不要捏『你自己』一下臉試試看!」楠竹撫著發疼的臉頰,埋怨地道:「嘖嘖,好狠的心,還捏得這麼用力,要是捏壞了我玉面郎君的臉,看你怎生賠得起?」
「那好,替你毀了容,就不會有人說你像女人了。」駱棄閒閒地道。
「啊,不要吧?」楠竹大驚失色。
玉潔看著他們倆鬥嘴的模樣,不禁笑彎了腰,但又不好意思笑得太囂張,兩隻小手急急摀住嘴巴。
看在秦關的眼裡,又是一陣心旌動搖,若不是此刻正在外頭,他還真想低下頭在她頰上偷香。
「你們倆感情越來越好了,心情也不錯,是不是續絃的事有好消息了?」他忍不住笑問道。
一提到這個,楠竹和駱棄就覺得嘔。
「甭提了,你最不夠意思了,口口聲聲說對女子再沒有信心,不想續絃,沒想到動作最快的居然是你,而且還娶了像紅屏妹妹這麼好的女孩,真是嫉護死我了。」楠竹搗著扇子搖頭,滿臉哀怨。
駱棄也歎了口氣,「若有你這麼好的福分,能娶到像弟妹這樣的好女子,我還用得著在這兒同楠竹鬥嘴嗎?」
早就美人香草,長伴賞花吟月去了。
秦關心滿意足地微笑著,玉潔則是好不害羞,連忙別開臉看向窗外……可是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含笑的小臉登時僵住了。
「紅屏,你怎麼了?」秦關注意到她倏然變色的臉。
玉潔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突然站起來,像在作夢般緊緊盯著窗外,眼睛瞬也不瞬。
他們三人也覺詫異,跟著望向窗外,以為會看到什麼奇景,但只是人來人往,還有兩名般若寺的僧人在化緣,光天化日垂柳依依,並沒有什麼希罕奇異之處。
「紅屏?」秦關有一絲焦灼地喚著她,伸手拉住她。
她機伶伶地打了個顫抖,猛地清醒過來,不假思索地甩開他的掌握,小臉滿是哀求與心虛地道:「我……出去……一下。」
他們還未回過神來,她已經狂奔下樓了。
究竟發生什麼事?
秦關也呆住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追下去尋個究竟,他知道自己有權利也應該這麼做,可是他腦中突然浮現撞見瑤嬌和情郎相會時的情景,不禁深深地打了個寒顫。
這個場景……這個場景該死的似曾相識。
他渾身僵住了,只能夠透過大敞的窗戶盯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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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踉踉蹌蹌奔下樓梯,玉潔奪門而出,氣喘吁吁地盯著一名俊秀高大,身穿道袍、髮束成髻的年輕道人。
道人正與兩名僧人微笑交談,她身子微微地顫抖著,緩緩地走向他,一步又一步,她看見了他那張俊美的臉……
雖然事隔十年,雖然男孩與男人的模樣多少會有差異與改變,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是傑哥哥,是傑哥哥!
她的心臟快狂跳出來了,臉色蒼白若紙,慢慢地走向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輕飄飄不著力的雲端般。
「傑……哥哥?」她擠出了所有的力氣喚道。
那名道人驀地一僵,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然後他緩緩地望向聲音來處。
他陡地睜大雙眼,綻放出強烈的驚喜光芒。
「潔兒!?」他緩緩地吐出這個足足尋覓了十年,掛心了十年的名字。
真的是傑哥哥……
玉潔眼前突然朦朧模糊看不清楚,她急急一揉,只覺滿手的濕潤,原來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傑……傑哥哥……傑哥哥……」縱然她的聲音暗啞難聽,她還是不停地叫喚著他一遍又一遍。
玉傑拋下兩名一臉疑惑的僧人,拔腿狂奔至她的面前,激動地看著分離了十年的小妹。
「潔兒,真的是你!」他抑止不住滿心的激盪,顫抖著手打了個佶首,「無量壽佛,祖師爺慈悲,我多年的心願和多年掛念揪心的就是不能再見到我的潔兒,不知我的潔兒過得好不好……可現在老天庇佑,兄妹分散十載,今朝竟有幸還能再見到你……」
「哇……」玉潔再也忍不住地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
她的哭聲淒傷破碎,聞者皆淚,玉傑更是滿懷淒楚心疼,輕輕地撫摸著妹妹的頭,淚也落下。「你……你的嗓子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你這些年來到哪裡去了?你還好嗎?」
她拚命搖頭,淚水跌碎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我……火災過後……我的聲音……壞了……」
他大驚,心痛至極地一僵,「你的嗓子……你以前有著最清脆嬌嫩的聲音……」
她的喉嚨好痛,實在禁不得又哭又訴了,只得抓過他的手掌,迅速寫出心中的千言萬語。
失去聲音並沒有什麼,失去你才是我這輩子最心痛的,你到哪裡去了?你那時候受了傷暈過去,我怎麼都拉不動你,你現在好好的,是有人救了你嗎?
「我昏昏沉沉的,什麼事都不知道,等到我甦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人已在終南山上的太極道觀裡。」玉傑細細訴出別後點滴。「那時已經是三個月後了,是我的師父白雲道長路過梅濃鎮,在火海中救出了我,我額上的傷很嚴重,而且完全忘了自己是誰。」
她揪著心,滿面淚痕地傾聽著。
感謝老天,感謝白雲道長救了傑哥哥……她真想跪下來對著天空深深膜拜致謝。
「後……來呢?」她緊張地問。
「半年後,我身上的傷和額上的傷才完全好了,我足足花了五年的時間才想起我是誰。」說到這裡,他歎息一聲,「後來我回了梅濃鎮一趟,發現屋毀而人事也已非了,打聽過後才知道二娘和她女兒在火災後的那一年就離開了,聽說她後來嫁了個跑單幫的商人。我也打聽到你是寄住在阿牛伯家,可自從他們夫婦過世後,你也離開了梅濃鎮,不知去向。」
她淚眼迷濛地望著他,「你……找過……我嗎?」
他點點頭,眼底盛滿對妹妹的親情與掛念,「後來我回到終南山,在師父的教誨下潛心修道,每半年就下山雲遊,為的就是要找尋你。」
傑哥哥並沒有忘記她這個妹妹呵。
她感動地想著,用袖子抹去淚水,稚氣又喜悅地笑了。
「沒想到今天會在春滿城找到你……」他緊緊盯著她,激動地道:「老天垂憐,真是老天垂憐啊。」
哥哥,你做了道士,那你快樂嗎?她有一絲感傷地在他掌心裡寫著。
玉傑真心地微笑起來,臉上恢復了平靜詳和,「我很快樂,很滿足,自從一心學道之後,我放開了許多俗事的牽絆和執著,放下後,清清靜靜無比自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故以觀其微……』」
她仰望著分別了十年的兄長,並不是很明白他後頭所念的道德經,但是他言談與面容所散發的寬容自在光彩卻深深地撼動了她。
她記得小時候的傑哥哥帶點憤世嫉俗,他非常不能接受二娘的壞和爹的變心,還有娘拋家棄子遁入空門的事實,此刻站在面前的他,俊美依舊,眉眼間儘是慈悲和瀟灑,明月清風自去自來,再也沒有半點憤恨之色了。
她的心裡有些快慰,可是仍舊有些酸楚揪疼,她在他掌心寫下:難道你一點都不怨我造成了那場火災,弄得家破人亡嗎?你也不怨二娘和爹娘了嗎?
坦白說,玉潔心中還是沒有辦法完完全全釋懷那些椎心的往事,畢竟點點滴滴像火一般早鐫刻在她童年的記憶裡,每當午夜夢迴,她還是會自火燒的噩夢中驚醒過來,哀哀痛哭。
多少辛酸多少淚,箇中滋味自己最明白。
玉傑——如今道號已稱意清——溫和地看著她,「潔兒,天地萬事萬物演變自有其道理,天道不衰人生歷轉,因果循環誰也脫不過。我們都是命運巨輪下的芸芸眾生,然而性格也可以主宰命運,你要切記,二娘和爹選擇了傷人害己的因,以至於落個生離死別、淪落天涯,那便是他們的果,而你……我最心疼的就是你,不過如今哥哥見到你長大了,看模樣生活還頗快樂,這是老天爺給你的另一番彌補,你能說上天不公平嗎?它是公平的,善惡到頭終有報啊。」
一提到善惡到頭終有報,玉潔又是悲喜又是心驚……她悄悄地握了握微冷的小手,低低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