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靈兒滿心嚮往成為一個知書達禮的溫柔姑娘,可是她十八年來見到的、聽到的都是大刺刺、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真心話,所以她也學不來扭捏拐彎抹角的講話方式,因此一開口就語驚四座!
「呃,我知道方才是我一時情不自禁,我跟你致上深深的歉意,你要什麼樣的禮物賠償,我統統賠給你,可是我沒辦法把我的終身托付給你。」他誠懇真摯地說道。
她一聽呆住了,訥訥地問,「為什麼你不能娶我?」
他的眼神調向遠處,穿透了隱隱青山,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我是很想成親,但是我一定要找到命定的那個姑娘,我知道她還在遠方等我……或許是江南名媛,或許是大漠女郎,也或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小布,很抱歉,我實話實說一定會傷了你,但是你並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對象。」
「轟」地一聲,靈兒的腦袋像是被顆千百斤重的大石頭猛然砸中一般,腦際嗡嗡然響了好一陣子,氣血一湧,有股又酸又苦的滋味衝上了喉頭。
「你是說……」
他輕輕的、溫柔的握住了她的手,滿是歉意地低語:「小布,我從沒把你當女人看待,一時的情不自禁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這些天來你就像我一直想要卻不可得的弟弟一樣,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願與我結為異姓兄妹?你不是想讀書嗎?為兄的教你,必定讓你完成心願,將你調教成一代才女。」
他的話字字充滿了真摯之情,可是教她如何消受?
在靈兒的心中,早已經把他當作未來夫婚了,現下情勢一轉,她的身份變成了義妹,這教她情何以堪?
看著她倏然慘白的臉蛋,他的臉色也變了,既心慌又心痛,「小布?小布?對不住,我真是太渾帳了,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如果……你真的想嫁給我,那麼我會發你的,我說到做到,從不言悔。」
「不,不用了。」她滿心淒楚酸澀,「我明白你的心意了,能有你……這樣一個大哥,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難過呢?」
可是她的心為什麼這麼痛?為什麼像有千支針在她心頭來回扎刺?
雖然他說了,如果她真想嫁給他,他會娶她的,可是這只是基於道義責任,並非真心,她怎麼能夠勉強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負起莫須有的責任而娶她?
不就是……讓他給親了一下嘛!假如她見到可愛的寶寶,也是會胡亂在人家臉上、嘴上親親的,可是這不是愛情,更代表不了什麼。
她努力嚥下喉頭的硬塊,努力想露出笑容……
「小布,」堂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好恨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我是認真的,如果你想嫁給我的話——」
「我不想嫁給你!」她飛快地叫道,含著淚笑了,故作大方滿酒,「我從沒想過要嫁給你,這一切只是說說笑笑罷了!」
「說笑?」他錯愕一怔怔地問道:「你當真與我說笑?」
她有種想瘋狂大笑的衝動,「是啊!都是說笑的,包括我的孿生妹子、包括我想要當女狀師、我想要拜你為師、想要嫁給你……統統都是說笑話罷了!」
事到如今,倘若她再不將一切願望給掩埋了,還有何面目見他?還有何面目和他繼續相處下去。
是啊,她想再見到他,誰教她已經不爭氣地喜歡上他了?
就算日日夜夜得伴著刀割般的心痛,她還是不能忘了他,從此不再見他。
「小布,我好擔心你。」他的心窩為何隱隱刺疼?
「我累了,我想先回家了。」她輕垂下眼瞼。
「我送你。」
布靈驚動了一下,迅速抬起長長的睫毛來,大眼睛透著心慌,「不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千萬不要送我。大哥,明日我可還能來見你?」
「自然可以。」他心疼地撫摸著她的發頂,勉強一笑,「怎麼變得這麼生疏?你當初要追隨我為師的氣魄到哪兒去了?我就是喜歡你的率性天真,千萬別改了。」
率性天真又有何用?男人要的都是端莊秀麗的大家閻秀、金技玉葉,怎麼也輪不到她這個不文又不武的小靈子。
她咬著唇兒笑了,心底的痛卻沒有人知道。
她一輩子想要變成文采風流的才女想瘋了,可偏偏只能窩在武館裡頭練著怎麼也練不好的別腳飛鳳刀;她想要嫁給風度翩翩、才氣出眾的他,卻只能淪落到做他的義妹,以後看著他和美麗高貴的「義嫂」鶼鰈情深、恩恩愛愛。
她到最後落了個什麼都不是,天下還有比她更可憐的人嗎?
「你今日真的累了,又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他溫柔地低語,「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
「不,我爹要是看見了書生送我回來,他會打斷我一隻狗腿的。」
他噗哧一笑,忍不住又被她逗樂,「哪有人會說自己的腿是狗腿的?傻丫頭。」
她癡望著他俊逸燦爛的笑容,也露出了一絲微笑,「我爹常常這麼說的——哼!我打斷你們一隻狗腿!可是我爹最疼我了;他怎麼也不捨得真打我的。」
倒是兩個哥哥,總是在她惹禍的時候挺身而出背黑鍋,從小,她砍缺了爹的金龍刀,是大哥出去認的罪;她打破了爹的鼻煙壺;是二哥出去認的賬……
現在想想,爹和哥哥們待她真是好,雖然她不喜歡習武,可是無可否認的,這卻是一個最溫暖幸福的家。
她怔住了,以前只想逃離,從不曾這麼深刻的去想過這個家給了她多少包容和疼愛……
或許,現在是她想想的時候了。
最後,她還是婉謝堂衣的好意,自己回家。
***
一連三天,靈兒都沒有出現。
在得知靈兒原是女兒身之後,堂衣著著實實鬆了好大一口氣,淤塞在心頭好些天的煩悶總算也煙消雲散,他應該恢復原來的自由自在了才是。
可是下意識,他竟在等待靈兒的出現。
每天早上,他滿心期待的看著蕭副管家進來稟報,心下竟然希望能夠再聽到他們捉到了那個屢放屢闖的「小傢伙」。
可是三天來,他失望了。
「小布該不會那一日回家後,就被她爹給逮到,然後嚴懲一頓關起來……」他愀然變色,「還是她爹真的打斷她的腿了?所以她現在在家養傷,出不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堂衣心急如焚,推開書房的門就要往外衝。
「少爺!」蕭副管家正好棒了一大疊卷宗進來,險些與他迎面對撞。
他匆匆扶住了蕭副管家,腳不沾地的吩咐道:「我有事出去一趟,案子都堆在桌上,我回來再瞧。」
「少爺……」蕭副管家眨眨眼,驚愕地看著向來從從容容的少爺飛奔而去。
***
堂衣跑到一半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小布家住何處?
他懊喪地低咒著自己,卻也只能暫停腳步在原地回想,搜尋蛛絲馬跡。一向都是小布來找他,他全然不知她住在哪兒、平時都在做些什麼。他對她的瞭解實在太少了,只知和她鬧著玩,幾時曾經認真的關心過她?
堂衣越想越是汗涔涔,益發覺得自己是個沒心少肺的大渾帳;虧他平時自恃精明聰穎,竟是個只會耍耍嘴皮子的紙老虎?!
就在這時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迅速堆起了厚厚雲層,夏日的氣候原就變幻莫測,只是這場西北雨來得太快了,一下子就下了個傾盆淋漓。
一定是老天爺在懲罰他,懲罰他平素對小布實在太糟了,所以才會把他淋了個透濕。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任憑大雨將他一身上好綢緞淋濕,冰涼的雨水順著黑髮蜿蜒而下,滑過臉龐落進衣領裡。
雖說將她認作義妹,可是他的舉止行動真有把她當作妹子嗎?既不曾教她什麼,也不曾照顧她什麼,他這個大哥當得真是汗顏啊!
行人有的拿荷葉、有的用手遮著頭飛奔而過,每個匆匆躲雨的人都好奇地瞥他一眼,還以為他是個不會躲雨的傻子呢!
靈兒打著臨時買來的油傘,小碎步地奔跑在路面上,躍過積水的小窪地,正要往左府去。
在家裡閉關三天,好不容易想通了許許多多的事,而且爹又跟二哥、世伯們到江南去探勘土地,進一步商討在江南開設鐵布衫武術分館的相關事宜。
他們今早一出發,她立刻擺平了大哥,高高興興地跑了出來。
爹和二哥一去至少也得兩個月才回來,她終於可以趁著這段期間好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無論如何,她絕對沒有辦法不跟堂衣見面,就算是以義妹的身份她也認了。
心底亂七八糟的痛統統滾蛋吧,只要能夠天天和他見面,聽他的聲音、看他的笑容,就是要她痛死也願意!
靈兒懷著滿腔心思蹦蹦跳跳地走著,不經意一瞥——
「左大哥?」她愣了一下,急忙撐著油傘來到他身邊,為他遮擋住漫天雨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