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娘的口音有一絲異域腔,但是也融合著一點中原鄉音,煞是特別。
「王宮中美酒充足,豈會有喝不到女兒紅之理。」他淡淡地道。
她吐了吐舌,俏皮的模樣在風韻猶存的臉上依舊顯得動人。「郎世侄,大漠中恐怕只有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這個自然,堂堂月氏王后,誰敢對您不敬。」
「我說過了,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個最平凡親切的長輩,撇開我的身份不談,我可是你的親阿姨,看在你娘的份上,你也該對我表示親暱一點。」
若葉不為所動。
正因為是親阿姨,所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詭計多端的阿姨的性情;凡是她想要得到的東西,做到的事,就算偷搶拐騙也會弄到手。
現在她的獵物是他,身為親外甥的他不能對阿姨有任何不敬舉動,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避。
沒想到避到京城,依舊躲不過她的千里追蹤。
「少來。」他冷哼一聲,「月氏國王想把女兒嫁給我,你這個後娘樂得推波助瀾,我對你表示親暱,誰對我手下留情?」
曹大娘尷尬地笑笑,「好外甥,別跟娘姨計較這麼多吧,再說娘姨都是為了你好,月亮兒雖然是月氏國的公主,但是容貌秀麗性情溫文,比起中原的姑娘不遑多讓,雖然我是她的後娘,她對我倒像是親娘那般敬愛,所以……」
「所以你索性拿我當做人情送人?」
曹大娘更尷尬了,被看穿的心思無從躲藏。「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真的是為你們好。」
「多謝好意。」他沒有任何被說服的神情。
「為了你,月亮兒甚至親自到中原來了。」她慇勤地道。
若葉瞇起了眼睛,神色冰冷凜人,曹大娘雖然是他的親娘姨,卻也忍不住悄悄嚥了一口口水。
「聽我說。」她急急解釋,「你們一定會喜歡彼此的,月亮兒在聽到你之後,幾乎感動嗎?」
「你想要我有什麼樣的感動?」他漠然地挑眉詢問:「我只有殺人的衝動。」
曹大娘摸了摸涼涼的脖子,覺得吞嚥都困難了起來,「別這麼說,我……我好歹是你娘姨,就看在我那死去的大姐的份上吧……」
「自己捅的樓子自己處理。」他神情不為所動。「我娘在西天安穩無比,早不理人間塵事。」
又是一個想要用人情套在他頭上。只是娘姨的德行他一清二楚,想必是又調戲了宮外年輕小伙子,以至於月氏王醋勁大發,她就拿他這名替死鬼充做女婿來撫平月氏王的怒氣。
他忍不住搖搖頭。
娘姨與月氏王已結縭十載,夫妻間打打鬧鬧恩愛異常,因何還要扯上無辜的第三者?
這種把戲虧他們玩不厭,他這個外人都看煩了。
而且這次還慫恿了年少不懂事的公主加入遊戲,簡直是給他找麻煩。
他面色一沉,「我警告你,要是讓我看見月氏公主出現在我方圓半里內,我立刻興兵逼宮。」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發作恫喝一番,這一對老夫妻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適可而上。
果不其然,曹大娘嚇得渾身一顫,因為她絕絕對對不懷疑他有這樣的實力。
她為難得要命,咬著下唇露出乞憐樣,「可是……可是她已經來了,不如這樣吧,就當做她入關來玩個幾天,我會負責陪著你們,絕對不亂點鴛鴦譜,也不做撮合的舉動,可以嗎?」
「不行。」他冷冷道。
「若葉,你就可憐可憐娘姨好不好?這幾天我不溜回中原,你姨丈真的會剝了我一層皮的。」這也是她不敢回去的另一個原因。
因為她這次禍闖大了,調戲的是月氏王遠住波斯的王弟,誰曉得他們兄弟長得這般不相像,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她的手已經偷偷摸了他堅挺的屁股一把了。
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不過就是有點好色,愛摸摸年輕力壯的男人的臂膀啦!胸膛啦!屁股啦……其他部位她可是嚴守分際的。
只是這一次調戲調到自家人身上,她真的慘了。
所以她只好以要帶亮兒來中原找若葉為由,火速地離開月氏國。
最起碼也得等月氏王的氣消了,她才能回去啊!
若葉盯著她的眼眸,苦惱地發現她並沒有說假話。他現在已經有一個小麻煩跟班了,最最不需要的就是另外兩個麻煩,可是……
「我不會陪你們。」他有一絲挫敗和堅持,「但京城也不是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禁止她們到京城晃蕩就是了。
他若真想要禁也禁不住,只要她們兩個不要太誇張,誇張到成天出現在他眼前就好了。
曹大娘滿面堆歡,高興得不得了,「這真是太好,太好了。啊,對了,亮兒在車裡也悶好久了,我叫她下來一道吃飯,這裡的燒雞還是一樣好吃嗎?」
他神色冷漠,聳聳肩。
她吹了聲狐哨,高大如銅鐘的崑崙奴恭敬地一彎腰,掀開馬車簾子,一個身穿五彩寶衣、金線坎肩,眉彎眼兒亮的姑娘輕輕巧巧地下了車,她的發頂用一方纏絲縷翠冠束住長髮,充滿著濃濃的異域風情。
他只是瞥了她一眼,依舊面無表情地自斟自飲。
月亮兒深深地凝視著和母后對面而坐的偉岸清傲男子,驀然臉紅心跳起來。
他就是威名遠播大漠東南西北的第一高手郎若葉嗎?聽說就連夜郎、波斯、樓蘭、夏國等的國王們,無不想將他納為乘龍快婿,人人都希望能夠結合刀劍如夢閣的龐大勢力,稱霸大漠。
她在三年前曾看過他,是他隨母親到王官晉見母后時,她躲在屏風後偷覷過一眼。
只那一眼,她就發現自己忘不了他。
可是她好害羞好害羞,他又那麼地清遠孤傲,像天邊的冷月,遙遠得教人捉摸不著,親近不了……這一股情始終埋在她心底。她好希望有一天他能夠化了面上的寒霜,回頭看見她的身影,然後開口向她父王求親。
她滿腦子塞滿了母后偷偷弄給她著的才子佳人傳奇本的情節,只要她深情守候,終有一天,那個偉岸男兒一定會高中狀元或功成名就,騎著白馬而來,為她擊退眾多阻礙與追求者,然後下馬曲膝半跪,向她和他的父王求親。
她想得如夢似幻呵,可是母后此番卻極力慫恿她主動到中原找他,這……這怎麼好意思呢?她不是應該要乖乖地坐在繡房裡,等待他攀上她的窗台表露愛意的嗎?
可是母后看起來很急,她也情不自禁被說服了。
三年了,她也好想好想再見他一眼呢!
現在看見他,一如她多年夢中的出色迷人……月亮兒偷偷驚喘著,覺得臉上的臉熱都紅到耳朵去了。
「公主。」她走到他近前,若葉依舊維持一貫的淡然禮貌。
月亮兒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來,決定要維護她公主的矜持,這樣他才會更加喜歡並且敬愛她吧?
「郎公子。」她用下巴微微一點,看似高傲,其實緊張到快昏倒了。
「來來,亮兒,你在這兒坐。」曹大娘故意讓她坐到外甥的正對面,假裝沒看見他殺人般的犀利眼神。「想吃點什麼?燒雞還是烤鴨?這裡不比宮中,但食物更好吃。」
「任母后您點,兒臣沒有意見。」她輕咳了一聲。
曹大娘看了看面無表情自顧吃喝的若葉,舔舔嘴唇道:「亮兒,咱們現在出了月氏要融入人群,這母后和兒臣的稱謂最好還是改一改,省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你說好不好?」
「但憑母后決定。」她偷覷了他一眼。
「你往後就叫我娘親,我還是叫你亮兒,這樣簡單些,也不會讓那些平民老百姓跟我們太有隔閡。」話雖這樣說,曹大娘語中還是難掩一絲纖尊降貴的王室驕傲口吻。
若葉不著痕跡地輕輕一蹙眉。
「真好,我很久以前就想過過平凡老百姓的生活,微服出巡體驗貧窮,也是我們王室中人偶爾應該有的行為,是嗎?」月亮兒瞥了若葉一眼,急急表白自己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王族女。
若葉還是禮貌地不做任何回應,他甚至禮貌到沒有提醒她中原豐饒富庶,這裡不是她的子民與國家,也沒有任何貧窮可口。
曹大娘清了清喉嚨,「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
「等會我們吃過飯,要到哪兒去嗎?需不需要去見見天朝的皇帝?」她用一個公主所能做出最富社交姿態的聲音傲然地提道。
曹大娘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怎麼平常斯文到近乎怯人的亮兒有這麼大的轉變,變得她也看不懂現在在演哪一齣戲了。
「亮兒,咱們這次是秘密進中原,自然不能大張旗鼓了。」她提醒道。
「噢。」月亮兒有一點沮喪。
她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蠢話?
唉,她怎麼會一見到他就緊張成這樣,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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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高皺著眉頭讀著古酒經,看著看著,她忍不住打起呵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