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看她那副俗到極點的裝扮,要是我做了這一身打扮啊,非把我爹娘的臉丟盡不可。」
「還有,那個俊公子連笑都不笑,神情漠然,一定是被逼著陪這個醜女出來的關係。唉,可憐的公子,這叫他怎麼笑得出來呢?」
「姐姐,話說回來,那位公子真是太迷人了……」
「是啊……」
這句話引起了眾妹的同聲共氣,一致贊同。
她們的竊竊私語雖然小聲,但若葉和蓮高部聽見了。
他眼底微現懊惱不平之色,一方面又有些擔憂她受不住這麼直接的詆毀與批評,在投去了凌厲到足以令她們噤若寒蟬的一眼後,隨即低頭俯視著她。
他生硬地正想安慰一句,卻驚奇地見到她在笑,還笑得好不暢快。
「你不生氣?」他好驚詫。
世上有哪個女子有這般的雅量接受這類的惡評?
她嫣然一笑,「我雖然沒有戰國時代齊國王后鍾無艷的度量,但是她們的話還沒嚴重到足以刺傷我。」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難以想見她當真絲毫不引以為忤。
「你……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批評嗎?」他盯著她。
她偏著頭想了想,「老實說,這樣的評語對我挺新鮮的。」
因為以前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聽在若葉耳裡,以為她以前聽過的是更不客氣的批評,他驀地有一絲怒氣萌生。
「不可以這樣。」
她訝然地望了他一眼,「怎樣?」
他眉心緊蹙,「不可以再如此消極下去。」
「我沒有消……」她這才看出他眼底的關切和不悅,話鋒急急一轉,「只是容貌如此,習慣了。」
「女子首重品行高潔,何需掛意容貌。」他堅定地道。
她詫異地望著他,「你一點也不在意容貌嗎?難道你不覺得長得美麗的姑娘比較受人喜愛?」
「我說過,何需掛意容貌。」他淡然的重複先前的話。
她突然感動了起來。
「累嗎?」
蓮高微微一愣,「嗯?」
「要不要……到那頭坐坐?」他有一點僵硬和尷尬。
或許是一種憐弱惜小的心情吧,他發現自己很難對她繼續拒人於千里之外。
不過話說回來,從昨日到現在,他幾時能順利將她拒之於千里之外?他在心裡苦笑一聲。
蓮高被他的關懷感動得差點流出淚來,她吸了吸鼻子,重重點頭。
他們在一旁的橋墩上坐了下來,輕風習習,嬌紅粉嫩的荷花姿態各異,盛放在塘面上。
快到夏末了,朵朵荷花無不趁此良機展現最後姿妍,送夏日最後一抹風采離開,接下來,就是初秋香花們的天下了。
若葉靜靜看著塘面,「京城景致與漠北截然不同,漠北難得見到荷花」
「我聽說大漠變化多端,幾乎是無情的,然而綠洲卻又像天堂,生活在那樣的地方,想必是極特別的。」
「漠北……」他的心神飛向遙遠的大漠。「的確是很不一樣。」
駝鈴風沙羊奶酒,豪邁的漢子、熱情的人們,大漠可說是最最無情又最最多情的一個世界。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很想到大漠走走。」
他驚異地瞥了她一眼,「大漠不是嬌弱女子去的地方。」
「為什麼?大漠也會有姑娘,不是嗎?」她挑眉看著他。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她不服氣地道:「難道我看起來像病貓,一看就是受不了大漠多變天氣的人嗎?」
他猶豫地道:「你的身材大瘦小,不適存於大漠。」
「維吾爾的姑娘裡也有身材嬌小玲瓏的吧?」
「不一樣。」他搖搖頭。
「哪裡不一樣?」她追問。
若葉眉心打結,「她們打小騎馬牧羊長大,早已習慣惡劣的環境。」
「我也可以習慣。」她在心底添了一句:為了你,什麼都可以習慣。
「你不是想嫁人嗎?」他提醒她,「嫁雞隨雞,不能任意行動。」
「反正我已經……」她把原本要說的話吞嚥回去,「我可以挑一個願意陪我到大漠的夫婿啊!」
「在京城這裡?」
「有什麼不對?京裡也有不少大漠人氏或是要到大漠經商的人吧?」
「總之你想嫁大漠人氏?」他有一絲絲釋然,「刀劍如夢閣裡八十二騎高手,由你挑一個。」
「我才不要。」別以為隨隨便便塞個手下給她,就可以打發她了。
她的目標是更高更遠的對象,他別想逃得了。
「為什麼?」
「我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人。」她似真似假地道。
「大漠也有經商養駝馬,其他行業人氏。」他急急要把她這顆燙手山芋丟出去,了個人情債。「這好辦。」
蓮高一時氣結,怎麼他就這麼急著把她丟給旁人?
十日之約她可記得牢牢,在他還未愛上她前,她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爭取的機會。
「怎麼個好辦法?你該不會想要修書一封,叫我自己拿著前進大漠,然後交給刀劍如夢閣的總管之類的人,讓他幫我隨便挑一個丈夫吧?」
若葉臉色有些尷尬,顯然是給她猜中了。「至少……我會雇一名領路老手帶你進大漠,平安進人刀劍如夢閣。」
「啊,我記得這附近也有人在賣上好飛鴿喲!」她舉目四望。
他神情懊惱,「慢著。」
她故作天真地望著他,「你要把我隨便丟給一個人,我總得飛鴿傳書給戴公子知道,因為是他要我來找你的,得先跟他打個招呼才是。」
「你是故意的。」他氣惱地看著她。
她傻笑,「故意什麼?呀,你看那邊有一個小販走來走去,不知道他會不會就是那個常來賣鴿子的人?」
「夠了。」他揉著眉心,再次咒罵那個逍遙他鄉還不忘害人的禍害精。「還有八天,我答應你就是了。」
她笑意盈盈,「做人要甘願。」
「這筆帳我會讓嚴人還的。」他低咒。
「你們是好朋友,你不會跟他討這筆帳的。」
他陡地緊盯著她,「你怎麼會這麼想?」
「感覺得出來。」她微笑以對,「否則你昨日就不必接下我這個瘋女人的無理要求了。」
若葉心下微微一震,不可思議地凝視著她。
「你真是個好人,換作是別人,恐怕先一腳把我踹到十里外再說。」她語氣輕快地道。
他遲疑了一下,隨即綻出了一抹淺淺的笑,「相信我,一開始我也很想這麼做。」
她屏息地凝視著他春風般迷人的笑容,心窩蕩漾起一股溫暖和癡醉。
蓮高不敢告訴他,他笑起來有多動人,害怕他就此警覺收起了他的笑;她輕輕地喘了一口氣,突地羞澀低下頭來。
他一怔,「怎麼了?」
「沒有。」她急急搖頭,抬頭巧笑嫣然,「我在感謝你沒有當真一腳把我踹飛出去。」
他釋然了,「不客氣。」
他倆相視而笑。
蓮高真是太感謝老天了,才只第二天,它老人家就給了她這麼大的祝福,給了她這麼大的進展。
「對了,你打關外進京,是來找人還是辦事?」她曾聽紅芷提過,他們三個人在兩個月前就齊聚京城了。
能夠在京城待這麼久不容易,不過這也該感謝老天,讓他沒有在參加完冶素行和紅芷的婚禮後就離開京城。
他眼連眨都沒有眨一下,「參觀。」
「你純粹來參觀京城的?」
他頭點得很快。
「該不會很快就要回關外去了吧?」她有點擔心。
「不會。」他的眼光游移到遠處的某一株楊柳上。
「那就好。」她大大鬆口氣。
這樣她就可以用盡一切借口和方法死拖活拖、左賴右賴,直到他束手就擒為止。
嘻,她覺得逃離「酒家」有望了。
第四章
城郊一里處的台姬店是很有名的野味小鋪,燒雞、烤鴨、白干都是此店名菜,老闆姓張,是個殷厚聰明的老者。
聽說當初會起這個店名,是因為他的家鄉在南方一個叫台姬的小城,台姬店,顧名思義也就是來自台姬小城的人所開設的店。
這跟北平烤鴨店,南京板鴨店,無錫排骨店的意思是一樣的。
在以原木築成的原野風情店舖中,若葉憑攔坐著,執一杯古籐杯緩緩飲著。
他今天有事,因此前一日已經向「蓮花」說明,扣除一天……不過他還是有些不爽快,素來皆是獨行成風,今日竟淪落到還需向人報備的地步。
罷了,她說得沒錯,做人要甘願,既已成定局,懊惱何用?
他現在有比那件約定還要傷神的事待操心,而且事情嚴重多了。
若葉一飲而盡,火辣的白干落人喉中,他連眉都沒皺一下——他在等待。
香風席捲而來,他還未抬頭,就知道面前的人身份為何。
「曹大娘。」他只是凝視著手中的空杯。
「若葉。」一名笑容燦爛的中年婦人出現在他面前,濃眉大眼、身穿紫金色袍子,舉止投足間自然流露著尊貴。
「請。」他大手一讓,請她坐下。
曹大娘是坐一輛寶蓋馬車來的,兩名皮膚黝黑的崑崙奴恭敬地侍立在車旁。
張老闆殷慇勤勤過來招呼,曹大娘看也未看他,豪氣地道:「女兒紅十斤。唉,打從出開外,我就再也沒有飲過真正的女兒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