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另外再推銷一台賣給你?」宿棋打開紙箱蓋,「這是工廠瑕疵品,人家退貨到他代理商那裡去的,你看它鍋身已經凹一個洞進去了,紙箱外頭貼的紅色標記就是退貨印記,老闆,你都沒在看呀?」
白髮老闆張大了嘴,半天才氣咻咻地道:「那個死老吳,看我下次還要不要去那邊拿貨!」
「你下次還是會去,記得多注意一點就好了。」人家就是看他隨性爽快,所以才會偷偷地濫竽充數。
白髮老闆敬佩不已地道:「你好厲害喔,我就知道請你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事了。」
宿棋又好氣又好笑,「是呀是呀,不怪我妨礙你看摔角了吧?」
「摔角?去!」白髮老闆比了一個隨風飄的手勢,「你重要多了。」
「別拍馬屁了,等一下自己打電話。」她鐵面無私地道,「我要出去收帳了,店你要自己顧。」
「小的明白。」白髮老闆哈著腰道,那模樣十足小李子姿態。
宿棋噗哧一笑,忍不住搖了搖頭,「老闆,真服了你了。」
她到自己的窄小辦公桌前收拾了一些收帳用的東西,背上了藍色的大背包就走出了店門,牽過自己的腳踏車。
跨騎上腳踏車,她邊騎邊回頭對老闆叮嚀,「別又溜回去看電視,看到人家偷偷把電風扇給抬走了都不知道。」
「知道了啦!又不會每次都這麼倒楣。」白髮老闆咕噥。
宿棋好笑著,踩動輕快的腳踏車緩緩穿過老舊的柏油路。
一路上清風涼拂,路邊的野花飄送著不知名的香氣,青草和田野交錯在層層疊疊的老屋間,這是一個台南的午後,天氣明媚得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直懶懶地走在和煦的陽光下,清新的空氣底。
她們到台南來也已經一個月了。
從一開始的人生地不熟,到落腳在這距離熱鬧市區只有二十分鐘車程的小鎮上,她們從陌生擔心到現在已經熱烈地愛上了這片土地。
人生的際遇,真的奇妙難言哪!
宿棋回想著在台北的點點滴滴,實在很難想像日子也可以過得這般愜意充實,雖然沒有什麼精美豐富的物質,可是一簞食一瓢飲,無不充滿自在滿足。
阿梨轉到了這小鎮上唯一的一所高中,雖然只是小小學校,可是師生和同學間的感情都很融洽,能夠真正以心對待,而不是像貴族學校一樣用外在條件去評斷人。
至於她自己……
在最初的震驚和被傷害的痛楚過後,她也慢慢想開了。
或許她跟江新樓本來就注定沒有結果,誤打誤撞的在一起,也終將誤打誤撞的分開……
時間真的可以淡化一切的記憶,無論是好的壞的甜的苦的,雖然她在午夜夢迴時難免會掉淚會傷心,可是她相信自己會堅強起來的,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的傷口會撫平的。
無論是誰傷了誰的心,時光流轉後,什麼都會消失不見的,而是與非、愛與恨,終將只是記憶裡的沙,風吹了就沒有了。
在如此純樸熱情的小鎮裡生活著,她衷心期待傷口一點點地消失,有一天,真的會如同她所希望的那樣,她能夠笑著回首過去的癡傻呵!
宿棋更加使勁地踩著腳踏車,感受著那單純而快樂的感覺。
徐風襲人,陽光耀眼……
※ ※ ※
星期六中午,宿棋踩著單車回到了自己租賃的老房子裡。
阿梨十二點後就會回家了,她們已經約好吃過飯後要去台南的赤崁樓玩,所以她得早點回去煮飯,這樣才能夠早點到赤崁樓。
單車越靠近自己家門口,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心頭有一股恐慌和悸動交錯重疊著,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因為她看見了停在家門口的黑色閃亮賓士轎車!
小鎮裡跑來跑去的轎車頂多是喜美或叫TOYOTA,從來沒有這麼氣派昂貴的賓士轎車,而且大片的空地不停,還偏偏停在她家門口?
宿棋手腳冰冷而出汗,心臟快要從嘴巴跳出來了。
她慢慢地放慢速度,將單車停在大門邊──因為鄉下地方是完全不鎖門的,所以她也是讓老式的木門開開,這樣有左鄰右舍經過要借廁所洗個手什麼的也比較方便。
這是鄉下的習俗,房子裡的小四合院就是供大家走來走去經過,或者是串門子時坐下來用的,宿棋雖然初來乍到不久,卻也愛上了這個風俗。
然而現在,她倒有點痛恨起自己為什麼真把門大開,這樣那個男人……
等到她舉著沉重的腳步踩入小院子時,一個高大的背影伴著一個嬌小纖柔的身子倏然聞聲轉了過來。
咦?
她一顆心瞬間高高地跳回原處,只是疑惑頓時充滿了心窩。
來人是一個濃眉大眼身材偉岸雄壯的男人,性格硬線條的臉龐雖然談不上俊美,卻自有一股懾人的奪人氣勢。
他的大手佔有地攬著身畔的嬌小孕婦,濃眉若有所思地微挑著打量她。
咦?這男人怎麼有點面熟?
而那個纖柔清麗如仙子的美女則是睜著一雙盈盈大眼,眼底盛滿著激動熱烈和深深的感情……
宿棋瞬間覺得心柔軟了下來,有種莫名的淚意卻衝入了鼻端。
她的眼神……怎麼這般熟悉?
好像許久未見到的親人終於相逢一樣,她覺得渾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你們是……」
「你是張宿棋小姐嗎?星宿的宿,弈棋的棋?」那美麗的少婦顫抖著嘴唇,充滿希冀地望著她。
宿棋愣了愣,「是……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珊瑚戒指呢?」那美麗少婦突然跑了過來,急急抓起她的手就要細看。
她身後的高大男人臉色白了白,氣急敗壞地大踏步過來,一把將她攬住,「你又冒冒失失,想把我的心臟給嚇出來嗎?」
他雖然急吼著,但是聲音裡的深刻愛意卻濃濃地表於言外,宿棋驚訝之餘不禁也羨慕地看著這對夫妻。
該是夫妻吧!看他這麼疼愛美麗少婦的樣子……咦?
咦?咦?咦?
她突然覺得有點怪怪的;仔細回想之下才發現這個男人雖然活脫脫是中國男人樣,可是卻是一口標準的皇家英文腔調。
耶?好奇怪。
但見那個美麗少婦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見到了她手上戴著的火紅戒指,淚水倏然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你怎麼了?不要哭啊!別難過,到底是怎麼了?」宿棋一陣心慌,連忙安慰道。
那男人緊緊攬著美麗少婦的肩頭,低沉卻快慰地道:「別哭了,人家被你哭得手足無措了,你也該解釋清楚再哭呀!」
那美麗少婦淚珠滾滾,卻邊露出了欣慰狂喜的笑容來,「……對,嗚嗚嗚……我好高興……」
宿棋還是慌著手腳,只得拉著她的手拚命安慰,「你慢慢說,慢慢說呀!」
那美麗少婦雖然哽咽著,眼眸卻分外清亮,「我叫星琴,饒星琴,是你的姊姊。」
姊姊?
宿棋望著這個比自己看起來還年輕幾歲的嬌嫩少婦,愣了愣,「啊?」
好難接受,怎麼會有這種事?
「其實你不姓張,你姓饒,我們父親叫饒若翰,在十五年前因為政治謀殺而死,我們四個姊妹被四個忠心的僕人分別帶往不同的地方,流落天涯,」星琴淚霧又起,傷心哽咽著道:「你姊夫都調查清楚了,你被張叔帶走,他是我們父親的司機,所以你改姓張……而珊瑚戒指和你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就是我的二妹妹饒宿棋。」
宿棋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眼眶驀然一熱,「怪不得……怪不得你的眼神好熟悉……原來我們是姊妹……可是,可是……這實在太突然了。」
「我知道你一時不能接受,不過這是事實,我們四個姊妹的名字很特別,分別由星宿海音和琴棋書畫所取成,現在我已經找到你了,老天,只要再找到海書和音畫,我們四姊妹就真正團圓了。」星琴興奮地叫著,卻依舊忍不住落淚紛紛。
十五年呵!就因為兇手的貪婪邪惡,就讓她們姊妹分隔十五年之久,還與自己的親生父母天人永隔……
現在她終於找回了第一個妹妹,她實在太高興太高興了!
宿棋望著這個姊姊,破碎片段的記憶終於躍入了腦海中,一片片拼湊了起來……
她記起來了,她有姊姊,她還有兩個小妹……
姊,我又多了兩個妹妹了耶,好可愛……妹妹呢?妹妹到哪裡去了?姊姊呢?為什麼她們沒有跟我一起?……宿棋小姐乖,不要哭,以後這裡就是你家了……記得,你姓張,姓張……
宿棋緊緊握著姊姊的手,臉色變了,她汗濕衣衫,激動地道:「我想起來了,有一點點的印象,我有一點點的印象,我有一個姊姊和兩個小妹,然後那一夜……」
「那一夜太可怕了,以致於我們的潛意識都寧願選擇遺忘。」星琴緊緊回握著妹妹的手,溫柔卻堅定地道:「別想了,那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