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喜歡爵士樂?」
「對,我的房間裡擺滿了兩大櫃的爵士樂CD,從路易士.阿姆斯壯到納京高,從艾拉費斯潔拉到羅拉費琪。」他自我調侃,「以後不做警察,還可以改行當擺地攤賣CD的歐吉桑。」
歐吉桑?他?
一個長相酷似「駭客任務」男主角的英俊男人會變成擺地攤賣CD的歐吉桑?
他也太「高估」自己了。
「我真羨慕你。」她突然道。
他奇怪地瞥她一眼,「以你的薪俸,要做到這點應該也不難。」
「不,我只是羨慕你有這種閒情逸致。」任冰忍不往低喟,「忙裡偷閒也不容易,一樣偵辦刑事案件,為什麼我會有這麼深的無力感?」
「怎麼說?」他溫和地問。
她很訝異自已篇什麼會衝口而出,她從不獨人訴苦的,更別說對方是個談不上有交情的長官。
也許是這音樂,也許是這氣氛,她發琨自己有些話如骨便在喉,不吐不快。
她深吸了一日氣,澀澀道:「謀殺,血腥,殘酷,毫無人忱……所有你能想像的人性可悲可怕的一面,在執法的時候統統可以窺見,我在美國聯邦調查局的那兩年,幾乎精神崩潰,會回台灣也是我父母親的要求。既然不能夠放棄警務工作,那麼至少到一個淳樸點,安全點的地方做事,而且有什麼地方比自己的家鄉更好,更不容易受到種族和性別。」
杜漸深深凝視著她,她美麗白蜇的瓜子臉透著堅毅與一絲疲憊,他心知肚明,儘管在台灣沒有種族歧視的困擾,但是性別歧視方面……
他苦笑一聲,還是和理想日標差距甚遠吧。
有些同事總把女檠當作花瓶,雖然這種人不多,但一日逼上了還是令人氣憤。
他是不是也曾無意中做過這種事?杜漸暗忖著。
「你怎麼會選擇投身警務工作?」以她美麗的外表和聰慧,做任何工作想必都能如魚得水,可是她卻選擇警務工作,他除了敬佩之外,還有著許多的好奇。
老天,他這樣該不至於也有性別歧視吧?
任冰只是瞥了他一眼,語氣嚴肅的日答,「我一直在為自已找一個定位與歸屬感,我不想當花瓶,也不想做純粹以美色取勝的工作,當我發現我的運動神經和邏輯思考還不錯,又愛管閒事,所以就理所當然進入警察學院,然後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還有一個最最重要的原因因為受害者需要她!
她從孩提時代開始,就清楚覺察到她的小小世界裡的人並不怎麼需要她,獨立的父母親教育孩子要為自已負責,雖然疼籠,但是父母親和她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母親高雅動人大方,父親是個儒雅的學者,他們獨立自主,愛女兒的方式就是栽培她有高學歷,而女兒回報給他們的愛也是一張張第一名的獎狀和成績單,可是她莫名地感到失落和空虛。
母親從不曾抱抱她,聽她細訴心事。父親則是告訴她,她必須像個男孩子般驕傲堅強,為任家爭光。
記憶中,她從沒有對任何人訴過苦,因為父母不允許,他們甚至在她最難過的時候,告訴她要獨立,千萬別倚靠任河人,別以為旁人撫慰得了你的傷痛。
自己站起來!爸爸總是這麼說。
她一直聽他們的話去做,有苦不敢訴,有痛不敢喊,可是她好累、好孤獨。
若說夢是隱喻,那麼連日來的噩夢就是來自她孤獨的投射嗎?
「你的能力非常好,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任冰詫異地別了他一眼,心底陡地升起一絲奇異的溫暖。
「謝謝你。」雖然她確信自己並不需要旁人的肯定。「我並非缺乏自信,我只是……偶爾會有職業倦怠。」
說到這裡,她突然覺得自己透露太多了。老天,她今天是怎麼了?竟然忘記父母的教誨,對一個陌生人挖心掏肺?
見她臉上出現一抹防禦之色,杜漸看出她又退回高聳的心牆裡,連忙道:「我也是。」
她愣了一下,「什麼?」
他微微一笑,「我也有過無力感,也有過職業倦怠症,我甚至有一度想要拋下一切到歐洲流浪。」
她驚異地看著他深沉黑亮的眼眸,「是嗎?」
「是,可是每當我準備打誶呈報告,案子又進來了,看著無辜、沉冤待雪的受害者躺在冰冷的陳屍地點,我憤怒與渴望追緝到兇手的血液又沸騰起來,知道我不能就此撒手不管。氐說到這裡,他輕吁了日氣,「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這種內心交戰的滋味,連社維他們也不曾。」
他居然和她在車上分享起心事,這種滋味挺……好的。
她總算覺得心底好過了些,他的坦白相告讓她不再自覺愚蠢了。
「我也有相同的感受。雖然我最近的日子過得有些混亂,但是我怎麼也沒有辦法拋下我的工作。」
就算累慘了,心底倦透了,她依然會撐著最後一日氣做到該畫的責任。
〔介意告訴我嗎?」
「介意!」她答得非常快,滿臉戒慎。
杜漸輕踩油門,跟隨前頭的車子緩緩移動,車內的音樂轉成溫淒惆悵的「楊朵」,淒美的小提琴聲流洩在車裡。
她就像一把紅色小提琴,美妙高雅特殊,琴音幽揚寬廣,琴身卻脆弱易傷,雖然她將自己偽裝得非常堅強。
「生命本身就是一種深沉的能量,有的吸引來單純,有的吸引來沉重,但是無論簡單抑或是複雜,學會適時放下,才是長久之道。」他溫柔地說。
「生命中有很多東西,不是你想放就放得掉的。」任冰幽幽回道,「而且總是來得措手不及。」
「我承認。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昨日青絲仍滿頭,今夕華白似暮雪。煩惱的事情永遠比你該做的事情還多,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一次活在一個世界,一次做好一件事,其他的都看開、看淡吧,背得動就背,背不動就放,壓死了自己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她瞪大美麗的吝眸,有些詮異,「這不太像你會說的話。」她印象中的杜漸是個高傲出色,堅毅果敢的警官,能力卓絕超強,無論多艱難的案子到他手中總能順利偵破。
她一直覺得他是那種「冷笑問,罪犯手到擒來」的狠角色。
天知道他竟然會抱持著這種近乎禪學的心態和意境為人行事?
人是多面化的,她總算相信這一點了。
「我以為我看起來已經很與世無爭了,難道不像嗎?」他輕佻眉的問,見她猛搖頭,他不禁笑了起來。
任冰被他唇畔那抹好看的笑容揪扯了下心。
她低下頭來,突然覺得害怕一種惶恐無知又渴望的害怕,她搞不懂壅塞在心頭亂七八糟理不出頭緒的感覺是什麼,但是本能感覺到危險。
小提琴聲繚繞在車裡,如泣如訴,她不能自己地陷入了異常感懷的心緒裡。
第五章
直到車子駛向一條並非通往她家的道路時,任冰這才回過神。
「這裡是哪裡?」透過初降的夜幕,她隱約可見車子駛近一楝花園洋房。
只見典雅的洋房內透出溫暖暈黃的燈光,她像自冰天雪地跋涉而來的旅人,癡癡地望著屋內的溫馨氣息。
「我想天色也不早了,你一定又餓又累,不如到舍下吃個便飯再回去吧。」
「什麼?你把我載到你家來?!」她忍不住提高聲音。
「沒錯。」杜漸開門下車,繞到另一側想為她開門。
老天!
任冰連忙自己開門下車,有些酒豫的說:「長官,這樣不太好吧?我並不認識……」
「我母親煮得一手好菜,生平最大的願望便是盼望兒子能夠帶女朋友回家品嚐。」他輕笑道。
她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可是他的眼神卻是再認真不過。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心慌起來。
她從來沒有到過別人家裡吃過飯,尤其又是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
天,她該怎麼稱呼他的家人?
她往後退了一步,「呃,我看還是算了吧,我自己坐車回去。」
他明亮的眸子在暮色裡顯得更加深邃迷人,還來不及說話,大門已打開,一股歡樂溫馨的氣氛流洩出來。
一個高高瘦瘦,英俊開朗的年輕男人跑了出來,對著他們笑道:「大哥,快快快,正等著你切蛋糕呢!咦,這位是……我的天啊!媽!老媽,你會樂瘋的……大哥帶一個女孩子回家來了!」
任冰張嘴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從哪裡解釋起,而且門口突然衝出一票人,直朝她跑了過來。
為首的是一位兩鬢微白,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在任冰還未搞清楚情況前,她已經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我真是高興極了,原先我還以為這輩子是兒不到阿漸帶女朋友回來呢。」杜母咧嘴驚喜笑道。「可憐的孩子,怎麼瘦成這樣?一定是阿漸沒有好好照顧你,對不對?來來來,快進來吃飯,讓伯母替你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