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不要太認真。」
「是啊,不要太緊張。」
兩老笑著安慰她,可是她一點也沒有覺得放鬆。
杜維溫柔含笑地摸了摸她的頭:「小梨子,和我的終身幸福相比,小小一顆警視燈算什麼?相信局長也會體諒我的。更何況警視燈就是拿來緊急的時候用,上回我半路載一位快要生產的孕婦到醫院,一路上也是用警視燈,局長還誇獎了我一番,要同仁們跟我看齊。」
她瞪著他:「我又不是孕婦,不要拿我當幌子招搖撞騙。」
玉梨的母親忍不住輕責道:「玉梨,你怎麼這樣說?」
杜維不以為忤,依然開心地笑著:「伯母,不要緊的,我已經被玉梨罵皮了,一天沒有被她罵,渾身就不舒服,這是我的樂趣之一。」
「大變態。」
「呵呵呵……」他笑得更愉快,害得玉梨好想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在這裡扁起他來。
「來,吃飯了、吃飯了。」玉梨的母親看見女兒咬牙切齒的樣子,怕她一個失控真的動手,那場面可就難看了。
阿嬌動作迅速地把飯菜擺好,笑嘻嘻地道:「來來來,大家請入座。」
「阿姨,你一道吃嘛!」玉梨回頭看著她說。
「不了,我女兒待會要來接我回家吃飯,你們用就好了。」說完,阿嬌便走回廚房。
玉梨被安排在笑得像個大白癡的杜維身邊,渾身都不對勁。
他幹嘛要一直瞅著她笑?討厭討厭討厭……
她最討厭警察了!
她在心裡嘀嘀咕咕罵完一圈後,拿起筷子要吃飯,這才發現碗裡哪有飯,早被一大堆雞鴨魚肉大蝦青菜給堆滿了。
「是誰動作那麼快?」她瞪著碗裡殼已剝掉的兩尾大紅蝦。
杜維正擦著手:「啊?」
她抬頭瞪向他:「我就知道,你是妖怪啊,動作那麼快。」
玉梨的母親又吸了一口涼氣,怎麼女兒碰到他就變得這麼暴戾?
李叔輕撞她一下,強忍住笑說;「我們吃飯、吃飯。」
「你要多吃點,太瘦了。」杜維溫柔地道。
玉梨皺起眉頭,卻也沒辦法,只得一口一口地扒起像小山般高的萊。
李叔看著兩人,笑得合不攏嘴:「今天我真是太高興了,玉梨回家,杜警官……」
「叫我阿維。」他笑咪咪地指著自己,又被玉梨白了一眼。
「狗腿維。」她低頭咕噥。
大家有默契的當作沒聽見,繼續談笑著。
「總之,我太高興了,所以我決定喝一杯。」李叔開懷的笑道。
「我幫你拿杯子。」玉梨的母親含笑地起身。
「李伯父,讓我陪你喝一杯吧!」杜維自告奮勇。
李叔驚喜萬分:「真的嗎?」
他的酒伴少得可憐,在公司裡人人當他大老闆,根本不敢找他一同喝酒,他又嗜品好酒,不想跟那群商場上的朋友拚酒,所以要找個品酒知己何其難。
「我今天帶來的是法國絲絨藍酒廠1960年份的紅酒。那一年的葡萄聽說長得特別好,所以釀出來的酒香醇而美味,就像絲一般滑順好人口,而且又不會有宿醉的困擾。」
「太棒了,我還打算把我珍藏的那瓶1972年份的香檳打開呢,不過看樣子,你那一瓶更有來頭喔!」李叔肚子裡的酒蟲發作了。
玉梨的母親拿來三隻水晶杯,在李叔把紅酒打開之後,紅寶石般剔透的液體注入晶瑩的水晶杯裡,看起來分外引人垂涎。
玉梨吃驚地看著母親:「媽,你也要喝啊?」
「是啊,我也要喝,今天我實在太開心、太滿足了。家裡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而且今天是個大日子,就像你叔叔說的,又是你回家又是阿維來,真的值得喝一杯慶祝。」
玉梨心底一震,一股深沉的愧意攀上她的心,緊緊地攫住心臟。
沒想到媽媽和叔叔的願望這麼小,他們竟是這麼容易滿足。可是她這個女兒呢?她做了什麼?
她今天不過和他們同桌吃頓飯,就可以帶給他們這麼大的歡愉喜悅。
她低下頭,心底滋味萬千複雜,但是隨即抬起頭來,將杯裡的水一飲而盡,拿著空杯說:「我也要一杯。」
玉梨的母親和李叔又驚又喜地望向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杜維則是噙著溫暖欣慰的笑意看著她。
她終於解開心裡第一個結,慢慢跨出來了。
李叔眼眶濕潤了,他吸吸鼻子,連忙替她倒了三分滿:「來,大家都乾一杯。」
「叔叔……謝謝你。」玉梨雖然說得有些不自在,但她依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不過你可以給我多一點,偷偷存起來自己喝是不對的喔!」
他實在太感動了,玉梨竟然跟他打趣開玩笑。
「是是是,不藏酒。」李叔吞下喉頭的熱硬塊,大笑道:「來,大家干了,多喝一點,今天是個快樂、值得慶賀的日子!」
四隻杯子在半空中互碰一下,乾杯!
第六章
晚餐結束後,李叔和妻子坐在屋裡喝茶,屋外玉梨披著羊毛外套,手捧香茗,坐在鞦韆上看著清冷皎潔的月光。
杜維倚在一旁笑看著她,手裡也捧著一杯仍冒著熱氣的茶。
共同看著月色,可就不知道彼此心裡想的是不是同樣的事了。
他聽見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歎息?」他柔聲問道。
玉梨神色複雜的瞅著他:「我應該不要理你才對,我討厭警察。」
他回以微笑,「我下班了,現在是平凡老百姓。」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好吧!」
接下來依舊是沉默,杜維忍不住開口:「你在想什麼?」
她微微一動,抬頭對著月亮吁了一口氣,「我在想,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可以得償所願的。」
「比如說?」
「我討厭警察,我想躲開你,可是就沒辦法。」她沒有看他,眸光落在遠處,「我試著要遠遠地離開我媽和叔叔的生活,卻又回到了這裡。我這輩子似乎都在逃,可是逃了半天依舊在原地。」
「你為什麼要逃呢?」
玉梨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很害怕,很沒有安全感,我想找一個絕對安靜平靜的地方,好好地躲在裡面。」
這跟她平常的性格大相逕庭,但她就是有這種想法,而且越來越強烈。
「你不信任你的母親、叔叔,甚至於我嗎?」
「你們都很好,很值得信賴,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她幽幽地道。
她像受驚的兔子,就算有安全的洞穴依舊害怕裡面是否有大怪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地吐了出來。
杜維走到她身邊的另一隻椅坐下,修長的雙腿輕輕地搖晃鞦韆,輕聲地說:「我明白。」
聞言,玉梨訝然地別過頭來:「你明白?我都不明白了,你怎麼會明白?」
「可憐的小梨子,」他深情溫柔地道:「你曾經遭遇過重大的打擊和傷害,令你變得沒有安全感,隨時想逃……是不是?」
她打了個寒顫:「有嗎?」
「你的反應就是最好的答案。每次提到相關的事情你的臉色就會變,難道你自己沒察覺?」
她搖搖頭,伸手撫著心房:「我不曉得,只是最近常常感到心悸,呼吸困難,這和身體沒有關係,可是近來卻越常出現,尤其是遇到你以後。」
「你想,跟我的身份有沒有直接的關係?」他疑惑地問。
「警察?」
他點點頭。
她想了一下:「可能吧。」
她以前都沒有這麼深切地認知到,必須要逃避和厭惡警察。
她到底在怕什麼?
「你母親告訴我,你父親也是位警察。」
她張大嘴巴,呆了:「是嗎?」
杜維驚異地看著她:「你不知道?」
玉梨咬著唇:「我似乎……應該要知道,我爸去世15年了,那時候我已經九歲了,可是我對他是警察的身份怎麼一點記憶都沒有?」
她搖搖腦袋,晃一晃、敲一敲,還是沒有什麼記憶掉出來。
「可是你母親說,你以前常常喊著要當女警的,只是在你父親因公殉職後就沒再提起過。」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的神情。
她的小手輕輕顫動了一下,覺得四周好像有點變冷了。
「因公殉職?」有個大漩渦慢慢形成,她發現自己的牙齒在打架。
她的腳趾漸漸變冰了,肌肉也越來越緊繃,更糟的是,她發覺全身開始變冷。
「是的,但是你似乎選擇遺忘了。」杜維不得不硬下心腸敲開她的防備,否則她永遠都沒辦法正視過去發生的事。
一定有一段記憶是她寧可選擇遺忘也不願記起來,可是那段記憶卻緊緊地關住她某些本能,讓她陷在驚惶與莫名的擔憂中始終無法脫身。
他並不是心理學專家,但是他認識一位不斷陷在誤殺夢魘裡的警察,他沒有辦法拔槍,一想起就會發抖害怕,甚至催眠自己未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但這只是治標的方法,沒有辦法根絕,惟一的方法就是去正視面對它,漸漸地將它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