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他們聽得瞠目結舌之餘也忍不住為她高興。
「是呀,要不是小蝶仙這麼苛刻,你連半點私房錢都沒有,將來若是有個什麼變動的,可怎麼辦呢!」李大娘歎了口氣,「我這輩子就是吃虧在不懂得存私,以前我那老伴在拉二胡的時候,我們掙的錢全教他喝酒喝光了,現在他人走了,我也身五分文,幸虧在戲班裡還有支點薪,要不怎麼過喲。」
老魯啊嗯地大口咬掉餅脆,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像我,反正一輩子就是賴在這戲班子了,能混口飯吃就混口飯吃,旁的也甭操心那麼多了。」
江小二苦著臉道:「那是您老,我還想討房媳婦呢。」
「你也是個小氣鬼,我看這幾年攢下來不少吧?」畫眉瞥了他一眼,取笑道:「到時候可得請我們喝一杯喜酒喲。」
江小二偷偷覷了彈兒一眼,訥訥地道:「就不知道……人家願意不願意。」
氣氛陡然詭異起來,所有的人都望向專注捲起紙包的彈兒。
彈兒一點都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她抬起頭來,看見大家都在看她,還以為是要聽聽她的意見,笑吟吟地道:「小二哥是個好人,將來娶的小二嫂一定也是個好人。」
四個人憋著的一口氣全洩了出來,畫眉同情地拍拍江小二的背,「你繼續努力吧。」
慢慢等,等哪天這個傻彈兒開竅吧。
江小二臉色微白,怔了半天也只能跟著歎了長長的一口氣。
他現在也不過是個跑龍套打雜的,掙的錢這麼一丁點,還真難跟彈兒開口呢。
「你們都擠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過來搬東西拿傢伙?」班主在另一頭大喝一聲。
大伙登時嚇得做鳥獸散,只剩下一個彈兒還在原地傻笑。
好戲要開鑼了,待會服侍小姐上了妝開了場,她就可以偷偷溜回自己住的小雜間房裡,數數今天究竟掙了多少錢。
呵呵!
* * *
她的小荷包從來都是裝著好看的,可是那一天自己縫的荷包塞滿了沉甸甸的錢,彈兒興奮得整晚都睡不著覺,把荷包摟在懷裡,或是壓在枕底都怕掉了,最後還是細細地藏在小包袱,收在木箱子的最底層才稍稍放心。
誰知道就這樣唱了幾首曲,她就掙到了五兩三錢銀子……
真是做夢也沒想過的一筆大錢哪!
樂得彈兒真想每天都跟小蝶仙告假,出去唱曲子賺外快。
但想也知道這只能想想罷了,她每天要服侍小姐,還要幫忙整理頭冠戲服,光是這些事就已經教她累到不行了。
不過……彈兒雙眸綻出堅定的光芒。
下次,下次她一定要再找機會在眾人面前唱曲,她永遠也忘不了眾人的喝彩和掌聲。
生平第一次,她感到自己在這世上是真正有用的人。
難怪小姐總是愛佔著花旦的身份,不肯稍稍拱手讓人,原來掌聲真的會教人情不自禁地陶醉沉迷,一次又一次地看見自己發光發熱。
雖然她是那麼渺小,可是她也好想尋找屬於自己發亮璀璨的戲台呀。
* * *
金劍會住在瑪瑙鎮上最清雅高級的「南來北往第一客棧」裡,臨街靠窗的偌大貴賓房裡應有盡有,雕花桌椅和紅眠床雅致地擺設著,粉白的牆邊還放置了一個高大的古董架子,上頭擺著幾隻古董花瓶和一大盆吐著幽香的白蘭花。
他愛靜,時常一個人在屋裡,一整天不出門也不覺得悶,所以這間客棧可以說極對他的脾胃,也是他自下山後唯一感到滿意的地方。
不過今日午後,窗外卻人聲鼎沸,好似聚集了什麼熱鬧,亂槽槽得像蜜蜂炸了鍋,嗡嗡大響。
他眉心微微一蹙,還是繼續著擦拭雪亮軟劍的動作。
驀然,響亮嘈雜的人聲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嘹亮清揚的歌聲。
他倏然微震,英俊淡漠的容顏有一絲驚異,這聲音,這曲調……
「庭院黃昏春雨霽,一縷深心,百種成牽繫,青翼驀然來報喜,魚踐微諭相容意……待月西廂人不寐,簾影搖光,朱戶猶慵閉,花動拂牆紅萼墜,分明疑是情人至……」
她唱的是西廂記中的情聚橋段,曲意婉轉嬌美動人,將張生引頸期盼伊人翩然而至的心情表露無遺,帶著一絲絲的羞怯和一絲絲的艷綺,柔聲吟唱出如許明月夜的美景良宵來。
究竟是誰?誰唱得出這好嗓子好曲調?
顧不得手中軟劍,他迅速將軟劍收束腰間,推窗一躍而下,悄然無聲地落在圍觀眾人之中。
誰也沒有發覺他突兀的出現,人人都癡迷地望著站在柳樹下吟聲高唱的小丫頭,手中的銅錢銀子迫不及待往前擲去。
「好,好,好聽極了!」
「花旦兒,你真該固定在酒樓裡賣唱,這樣我們要捧場聽曲也好有個去處啊。」
「對呀、對呀!」
眾人鬧哄哄著,高大挺拔的劍會居高臨下,凝望著柳樹底下纖秀可愛的女子。
她應當還不滿十六吧?
花旦?她會是某戲班的當家花旦?聽她的嗓音和對曲子的拿捏掌握度,的確是出神人化教人心醉神馳,只是……
劍會盯著她略顯清秀的小臉蛋,有一絲懷疑。
一般的花旦若非長得清麗絕俗就是艷冠群芳,舉手投足間散發出嫵媚的風情,而她,嫩央央得像只剛出生的小貓,長得並不算美,會是當家花旦嗎?
而且當家花旦怎麼會流落到街頭唱曲掙錢?
她跟他見過的戲班子花旦台柱簡直有天壤之別,可是她的聲音……
就在劍會沉吟間,一道凶狠粗蠻的呼喝聲響起,人群被粗魯地推擠開來。
他飛速地閃過前方一名踉蹌跌來的姑娘,微微彈指穩住了她的腳跟,自己卻閃得老遠。
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可恨的痱子又來惡整!
「看什麼看?沒看過老子郝胖虎嗎?」一個頭大臉肥身壯橫肉的大漢硬生生踹開好幾名圍觀的民眾,兇惡地一揮拳頭,「還看?我把你眼珠子打出來!」
「天呀,是南霸天郝胖虎!」
「快跑、快跑,這可惹不起啊!」
一忽兒,方纔還人聲鼎沸的場地就剩下小貓兩三隻……一個是傻傻地站在柳樹下,正想要蹲下身去撿銀子的彈兒,一個是來不及逃走,嚇到當場昏倒在地的小伙子。
還有一個神色漠然,在遠處石階上靜靜凝視著這一幕的劍會。
郝胖虎不客氣地踢開擋路的小伙子,大步逼近向彈兒,賊笑道:「聽說你曲唱得不錯呀,可掙了不少賞錢吧。」
彈兒心臟跳停了一拍,蒼白著的小臉有一絲鎮定,「是,大爺。」
郝胖虎努了努嘴,身後的兩名小弟立刻撲向地上的銅錢和銀角子,左右抓撈幾把就把錢給抓得一文不剩。
「大爺,這是彈兒剛剛掙的錢,你怎麼可以……」她心痛得要命。
郝胖虎怪聲怪氣地叫道:「哎呀呀,我郝大爺想要的銀子還有可以跟不可以的?哼,不知道有多少人捧著大把銀子求我收我都還要看心情呢,今天收了你的保護費算是給你個面子,還不快跪下來跟我磕個頭謝恩。」
彈兒一口氣往腦門沖,她想也未想地奪口而出:「謝謝郝大爺,不過你不用給我面子,這樣小女子還會感激你一些。」
劍會眸底閃過一抹笑意。
笨蛋。不過說得好。
郝胖虎眨了眨牛眼,從來沒有人敢對他說這種話,一時半刻他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你……你說什麼?」
他身後的兩個小嘍噦急忙擠上前,「老大,她是諷刺你,說你搶她的錢。」
「我什麼?」郝胖虎氣怔了,「我用得著搶你的錢嗎?死丫頭,你把我郝大爺看作什麼樣的人了?我肯拿你的保護費是看在你還挺老實的分上,要不你去問問這左右十條街的販子,哪一個不是苦苦哀求我拿的?呸!老子會需要用搶的?」
彈兒知道自己應該識時務點,但是她實在太生氣了,沒見過明明是往窮人手裡搶飯吃的,還如此這般大言不慚,一點都不知道羞恥。
她眉兒一挑,「那好,我沒有苦苦哀求你非收錢不可,這樣你可以把錢還給我了嗎?」
「你……」郝胖虎氣到說不出話來,惱羞成怒大吼道:「給我抓住這個死丫頭!」
「沒問題,老大!」兩個嘍囉一左一右衝上前來。
彈兒見狀轉身就跑,小腳雖短可步伐飛快,但是怎麼也敵不過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嘍囉,眼看她快要被一前一後攔住。劍會神色不改地微彈指尖,咻咻兩縷勁道劃破空氣擊中兩名嘍囉的腳跟。
「哎喲喂呀!」猶如被火紅的烙鐵狠狠彈中,兩名小嘍囉哀叫一聲摔倒在地上。
彈兒緊張到耳朵只聽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逃,她渾然未覺身後局勢突然一轉,自顧自拔腿飛奔。
郝胖虎急得臉紅脖子粗,「都是兩個飯桶吃屎的……哎喲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