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兒?」他又輕喚了一聲。
後院裡聲悄悄人杳然。
一抹不祥的預感狠狠地撞進他胸膛……老天!
「彈兒!」他狂吼一聲,極目四望,哪還有她的影子?
劍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痛,他瘋狂地揚劍而出,飛快地斬斷遮擋住視線的幽暗花木,試圖找尋出那個小小的身影。
「不,不……」
她怎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夜深山危,江湖險惡,教他怎能放心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流落四方?
光是想到可能會降臨在她身上的危險,他的臉色瞬間蒼白若紙,一顆心激動得幾乎要跳出來。
「可惡!你給我回來,你怎麼能丟下我,自己一個人走?」他大聲吼著,林間沉睡的鳥雀受驚地展翅四散。
不管她跑到天涯海角,他一定要把她逮回身邊!
* * *
「死丫頭,你把一條帕子給揪得縐巴巴的,我待會怎麼用?你想死了是不是?」
小蝶仙剛剛卸完妝,瞥眼看到失魂落魄的彈兒手裡絞著濕帕子,怔怔地站在銅盆邊老半天,忍不住氣沖牛斗。
彈兒猛然驚醒,急忙三兩下將帕子擰乾遞過來,「小姐,對不起,是我粗心了。」
小蝶仙抓過那條濕帕子,狠狠地往她臉上甩去,啪地一聲,彈兒臉頰火辣辣地一痛,左頰迅速地紅了起來。
她連忙跪下,低垂著頭陪不是,「小姐,對不起,惹你生氣了。」
小蝶仙伸指戳著她的頭,一下又一下,尖刻地叫道;「你這死丫頭,也不想想是誰大發慈悲又好心收留你的?若照你之前那大逆不道,私自逃離戲班子的行徑,你再回來不是討一頓毒打就是先餓上你三天再說,是我好心,看你可憐才又收留了你,沒想到你非但不感激,這幾天還裝那個死人臉給我看?」
彈兒低頭不語,只是任憑她發洩著怒火。
是她沒用,四處流浪走了十幾天,剛好遇到應邀要回花心鎮開鑼唱戲的賽家班,又恰好給班主瞧見,不由分說地把她捉了回來。
不知小姐當初是怎麼跟班主說的,怎麼她都出錢贖回自己了,班主還說她是私自逃走的?
不過彈兒也不想再追究事情的真相了,誤打誤撞再回到戲班,就證明她這輩子注定得在賽家班裡度過餘生,所以怎麼跑也是徒勞無功。
她還是被分來服侍小蝶仙,不過小姐的脾氣好像一日比一日大了,以前是一天罵三次,三天打一次,現在則是一有不順心就打罵一起來,每天晚上她縮在小小的雜物房裡時,身上的傷痕痛得她幾乎都睡不著。
可恨的是,她竟然會邊撫著傷痕邊想著,要是公子看到不知道會有多心疼呢?
「不不不,我不能再想他了。」她像是要甩掉一切記憶地拚命搖頭。
小蝶仙才罵到一半,被她突然低叫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心下怒氣陡生。
這個賤丫頭,竟然這麼不把她放在眼裡?
「你要死啦!瞧不起老娘是不是?我還在說話呢,你就給我插嘴?看來不給你一頓教訓你是不會學乖的。」小蝶仙隨手抓過桌上的髮簪,猛地往她身上插刺著,「看你下次還敢不敢?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小姐,求求你不要……啊,好痛……小姐,彈兒下次不敢了……」她大驚失色地閃躲著,可是小蝶仙的動作飛快,尖銳的簪尖不斷的刺在她身上,陣陣劇痛讓彈兒險些暈過去。
公子……公子……救我……
疼痛到神智恍惚的彈兒呻吟出聲,淚水再也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如果,她還在公子身邊,就不會遭遇這些事了。
小蝶仙不顧簪尖在彈兒身上刺出了點點血痕,她邊罵邊刺卻還是無法消除滿腹的怒火。
就在這時,班主推門進來,恰好看到這一幕,不禁呆了呆。
「哎呀!這是做什麼?」他急忙拉開小蝶仙的手,心疼地道:「丫頭有什麼不是,儘管叫旁人教訓就是了,做什麼自己動手?你這手是千金尊貴的,若是有個扭閃著了,那該怎麼辦才好?」
彈兒虛脫地伏倒在地,渾身無處不痛的她呈現乏力狀態。她怔怔地聽著班主在安慰小蝶仙的情緒,卻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不禁心頭一酸。
一樣是人生父母養,難道她的命就這麼卑微不值得一顧嗎?
「蝶兒,你甭生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個陶公子又來了,他賞了好大的一份紅禮給你,足足有二十兩啊,我先替你收下了……」班主笑嘻嘻的說,「他差人來說呀,要你現在到醉仙居去,我想一定又備下大大的重禮和賞賜要給你了,真是不得了,了不得啊。」
一提到風流倜儻的陶公子,小蝶仙眼睛迅速亮了起來,頓時做出愛嬌羞澀的模樣,「班主,你最會取笑小蝶了。唔,既然陶公子有那個心意,小蝶若是不赴宴好像也說不過去,那就勉勉強強走一遭吧。」
「來,快快快,要不要再梳妝打扮一下?」
說到這個,小蝶仙沒好氣地斜睨著跌坐在地上的彈兒,「你還杵在那兒發什麼呆?還不過來幫我梳頭?」
「……是。」強撐著痛楚不堪的身體,彈兒艱難地爬了起來,忍著痛緩緩替她梳頭髮。
第九章
坐在小得可憐的木板床上,彈兒和一堆大衣箱木盒子正正相對,她的腳被一隻擺放戲服的籐箱擠得縮在床腳邊,小手還要不時推開旁人隨意扔在她床上的戲服,這才能稍稍騰出空間來幫自己上藥。
握著這只隨身帶著的粗糙藥瓶子,她的眼淚忍不住滴滴答答掉落。
又回到了舊日的生活,這一切彷彿是在做夢,最真實的就是手上這瓶藥,無論是小姐如何責打,只要倒出一顆藥和水揉碎敷在傷處,漸漸就可以把傷給治癒。
受傷的身體可以治癒,可是受傷的心呢?又該用什麼藥來解?
回到賽家班好些天了,她卻發現自己越來越想念公子,想念到幾乎夜夜垂淚,就算落人夢裡也期盼著回到他身邊。
「我怎能這麼沒骨氣?擺明了就是公子的累贅,現在怎麼可以又想要回他身邊呢?」她捏著瓶身,自責自慚的淚水掉得更多了。
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所有的痛苦、傷心、難過……
現在她怎麼可以吃了苦,就想著要回公子的身邊?這樣她不就真的成了自己最痛恨的可憐蟲了嗎?
可是……撇開一切不提,她真的好想好想公子……
「今生今世,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嗎?」她咬著唇,眸光迷離,「公子,你現在在哪裡?是被我氣得回到天上去了嗎?還是已經去尋找另一個有緣人了呢?」
如果時光倒流,還可以再重來的話,她還會選擇離開他身邊嗎?
彈兒想到頭都疼了,兩種不同的聲音在她腦海裡叫囂著、抗拒著、拉扯著,她的臉色好蒼白,身子搖搖欲墜。
掀起了布簾子的畫眉一看到她這模樣,嚇得急忙扶住了她。
「彈兒,你怎麼了?別嚇我呀!」
她勉強睜開酸澀的眸子,對著滿臉焦急的畫眉虛弱一笑,「我還好,沒事的。」
「還說沒事?」畫眉看著她粗布衣裳上滲出點點血痕,又急又氣又傷心,「那個瘋女人又把你弄傷了對不對。真是王八蛋,早晚有一天我劃花了她的臉蛋,給你報仇。」
彈兒緊握著她的手,「不,畫眉姐,你千萬別為了我傷和氣。我不要緊的,小姐的脾氣就是這樣,我能適應的。」
三年多了,她早該適應了。
「傻丫頭,你實在是……」畫眉一提起眼圈就紅了,「你當初為什麼還要回來?這是個苦窩,既然跳出去了就別再回來了,可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他們幾個一聽到彈兒又回到戲班,心裡是又歡喜又遺憾,可是無論他們怎麼問,彈兒也不說她究竟為什麼回來,只是噙著一雙淚眼,堵住了他們滿腹的疑問和關心。
彈兒低下頭,努力擠出一朵笑,「回來也沒什麼不好,因為我總算又見到你們了,我心裡很是高興。」
畫眉跺了下腳,「哎呀,有什麼好高興的?快點告訴我,你不是跟著人回家鄉去了,是路上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你親戚會讓你又回戲班來?」
「我……一言難盡。」
「見鬼了,有什麼好一言難盡的?今晚你那個母大蟲主子出門應酬去了,咱們有的是時間,你快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言難盡法?」
彈兒暗歎了一口氣,揚眉擠出笑容來,「畫眉姐,我的事以後慢慢再說。今天你怎麼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出去逛夜市呢?聽說花心鎮連續好幾天舉辦慶典,白天晚上都熱鬧極了,你怎麼沒出去走走?」
畫眉是個直性子人,被她這麼一問,直覺揮了揮手說:「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人擠人、人推人嗎?我最受不了跟人家在那裡擠呀擠的,還是蒙頭大睡一覺更好。」
她微微一笑,「李大娘他們呢?也去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