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堂一家之主,祖宗滿門先賢,今朝我嫁,未敢自專;四時八節,不斷相煙,告知神聖,萬望垂憐。出嫁以後,以我為天,丈夫懼怕,公婆愛憐;妯娌和氣,伯叔忻然,奴僕敬重,小姑有緣……」
眾人和屠老大正滿意笑著,沒想到新娘子接著唱——
「不到一年之內,死得一家乾淨,家財都是我掌管,那時快活賽神仙。」
劍會噗地一聲,急忙掩住了笑聲。
可滿堂的人怎麼忍得住?笑的笑、驚的驚、錯愕的錯愕,卜葆顯整個人呆住了,屠老大登時變臉。
「你這死婆娘說的是什麼?」
新娘子像是不怕他的怒氣,大聲唱道:「你這傢伙可真差,真的像個野莊家,你是男兒我是女,爾自爾來咱自咱。你說我是你妻子,又說我是你渾家,哪個媒人哪個主?行啥財禮下啥茶?多少豬羊雞鵝酒?什麼花紅到我家?即早出去連忙走,休要惱了我們家。若是惱咱性兒起,揪住耳朵踩頭髮,扯破衣裳抓破臉,漏風巴掌順手刮。扯碎網巾你休怪,擒你光頭莫怨咱,這裡不是煙花巷,又不是那娼姐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頓拳頭打得你烏龜滿地爬!」
「愛兒?!!」卜葆顯真是又羞又惱又爽快,滿臉忍不住要笑,又不得不板起臉來教訓女兒,「你……你打哪兒學來這個……這個……」
劍會緊掐著一旁的柱子,一手揉著小腹,他快憋不住了,真想暢快的笑出聲。
屠老大暴跳如雷,哪堪被一個女人這樣諷刺?他伸出手就要抓住她甩耳刮子,可手才伸了一半又是痛徹心扉的抽起筋來,他又氣又驚又怒,忍不住破口大罵。
「岳父這是什麼意思?俺要娶的可是個小娘皮,不是這種潑嘴貨,你這是什麼狗屁老爹教出什麼狗屁女兒?」
卜葆顯臉色倏然一沉,這下子被人欺上這張老臉來了,哪還忍得住。「我可是一個嬌滴滴的女兒真心要嫁給你,就算是她唱個曲熱鬧熱鬧又有什麼干係?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我閨女嫁你是抬舉你了,你現在嘴裡還不乾不淨地胡謅些什麼?當我千里護鏢客卜葆顯是好欺負的嗎?」
「你你你……」屠老大氣到昏頭,嘴巴哇啦哇啦地鬼叫起來,葷的素的齊出,「俺X你卜家全家老小,竟然把俺當猴子要,你個閨女有什麼了不起?說胸沒胸,說屁股沒屁股,老子若不是看在那三車嫁妝的份上,誰有精神給你這老烏龜磕頭認岳父?俺在江湖上可也是響叮噹的人物,俺要娶的話,自然有一大把婆娘送上門來,你當俺希罕你家的潑嘴貨啊?臭娘兒們,她愛嫁,俺還不愛娶呢!」
大堂和廳外的人們全看熱鬧看傻了,就連屠老大的幾個朋友也呆呆地張大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這這……怎麼會變成這樣?
卜葆顯跳了起來,青筋暴露,「你當我愛認你這個女婿啊?若不是你好狗運打贏了,我一個嬌滴滴的女兒怎麼捨得嫁給你這只光頭烏龜?」
「俺也不要娶了!」屠老大一時氣怒攻心,撲向新娘子,「俺跟這潑嘴賤人拼了!」
眾人驚呼一聲,來不及反應護住新娘子,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屠老大猛然尖叫了起來。
「哎呀呀……痛痛痛……」他雞貓子鬼叫,冷汗直冒。
高大英挺的劍會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只是用兩指就穩穩地掐住了他的命門穴,微一用勁,屠老大又尖聲求饒了起來。
「別別別……俺……痛死啦!」
劍會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買賣不成仁義在,既然已決定從今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仗著武藝再來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屠老大被他冰冷如劍的眸光震住了,忍不住牙齒打顫,連忙點頭,「是是……我知道了。」
他滿意地放開手,低沉地道:「閣下在江湖上也算是位好漢,大丈夫何患無妻,又何需強求姻緣?我想,閣下該有這番豁達氣度吧?」
他身上有一股懾人的尊貴氣勢,再加上語意簡賅又貶又褒,直把屠老大搓揉得全身上下連半絲氣也不敢有,到最後頭垂得低低的,顯然是慚愧極了。
「俺……俺曉得了。」
眾人又是看呆了,卜葆顯又是感激又是好奇地看著英俊出色的劍會,哈著腰搓著手道:「未敢請問公子貴姓大名?」
「在下姓金。」他微微一笑,「卜總鏢頭,這位屠先生雖然與你無緣成翁婿,但是當初也是欽慕令嬡才參加比武招親,如今親戚做不成,總還是客人,相信卜總鏢頭英雄蓋世,定不會將這小小衝突放在心上。」
卜葆顯被哄得渾身舒服極了,滿口稱是,哪還有半點氣?
「那是當然的,冤家宜解不宜結,誠如金公子所言,親戚做不成也不能做仇家啊。」他大方地對屠老大拱拱手,「今日算是老夫與小女失禮了,小女看來真是與屠先生無緣,老夫在此向屠先生賠罪了。」
「這個……」屠老大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摸著光頭咧著嘴道:「算了吧,就當俺白走一趟也就罷了。」
場面被安撫得漂漂亮亮,心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女兒又不用嫁給粗魯漢,卜葆顯高興得不得了,索性哈哈大笑宣佈道:「今日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各位親朋好友,反正宴席已是備下了,不吃白不吃,大伙請移駕後花園,我們不醉不歸啊!」
「好,不醉不歸,哈哈哈……」
眼看著喜事成了禍事,又在轉瞬間化為喜事,所有的人像是看了一出絕頂好戲,而且看完戲還有好料可以吃,自然是嘻嘻哈哈簇擁著就往後花園去了,就連屠老大也摸著肚子急著佔個好位子呢。
可愛和彈兒趁亂換位,在卜葆顯滿臉笑意正欲迎向劍會時,正牌的新娘子卜可愛輕輕拉了拉父親的袖子。
「爹,我有話跟你說。」
「乖女兒,什麼事?」這個女兒可說是失而復得,他低頭關心地笑問。
劍會嘴角微微往上一揚,悄然無聲地消失在大堂。
他還得去帶走冒牌的新娘子呢。
第八章
結束了一場歡喜鬧劇,馬車再度往影城的方向前進。
走過小橋渡過綠水,始終神態淡然面無表情,手握韁繩的劍會突然噗地一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
彈兒在馬車裡正用濕手絹擦著臉上的大紅妝,聞聲急忙探出一張小花臉,「怎麼了?」
他看到她小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
「我的天啊……」
彈兒擔心地摸了摸他的額頭,納悶道:「沒發燙,應該不是病了,難道又是中邪了嗎?哎呀,我又忘了在城裡買束香擱在身邊了。」
要是現在有香,拿香對著他拜一拜、熏一熏就會好些了吧?
劍會從來沒有這麼狂笑過,可是他著實忍不住。
他揉著肚子,笑到有點乏力,甚至連眼淚都笑出來了,「你怎麼想得出那麼天才的戲詞?」
什麼出嫁以後,以我為天,丈夫懼怕,公婆愛憐,妯娌和氣,伯叔忻然,奴僕敬重,小姑有緣……不到一年之內,死得一家乾淨,家財都是我掌管,那時快活賽神仙!
甭說屠老大聽了破口大罵,只怕是男人聽了都會吐血。
她靦腆地笑道:「那是『快嘴李翠蓮』裡的戲詞,我稍稍改了些,我想既然要搞砸婚禮就狠點心……」
他想起早上的情景,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後面唱得也貼切極了,你蓋著紅頭巾沒瞧見,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彈兒不好意思地笑了,被他這麼一讚美,又是芳心喜孜孜又是羞澀,不過她立刻抬起頭,很是崇拜地望著他,「公子,你後來說的那一番話把場面圓得再恰當不過了,若是只照我的法子,恐怕真遠鏢局就跟屠老大結下樑子了,那樣反倒不好。」
劍會眼底笑意盎然,溫和地凝視著她,「你長大了不少,懂得這層道理,也看得深切。下回再遇到這種事,應該知道怎麼設想比較妥當吧。」
她重重點頭,「彈兒知道,下回就算要幫人也不會這麼莽莽撞撞了。」
他輕點一下她的鼻頭,淺淺一笑,「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很好。」
她嫣然一笑,興匆匆地道:「公子,我這次真的好高興,卜小姐的爹以後應該不會再逼她嫁給不喜歡的人了吧?」
「應當是。」他用袖子為她拭去頰上的紅妝,目不轉睛地道:「怎麼你的臉也給塗成這模樣?不是說好從頭至尾都蓋著紅頭巾,別教人看著臉蛋嗎?」
「我也不知道,卜小姐的丫頭說為了逼真,我也得化妝。方纔我照銅鏡的時候真被自己嚇了一跳,還以為哪兒跑出一隻紅面鴨來了。」
他失笑,端詳著她的臉蛋,又輕擦了擦,這才滿意地道:「我還是喜歡看到你清爽乾淨的小臉,沒有任何脂粉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