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讓她這個小女子打敗敵前將士,勇奪一隻飯碗。
社區公園裡,鋪設好的朱紅地磚散置著顏色凌亂的馬賽克磁磚,碧紗專心的把一塊塊刻意打碎的磁磚往抹了水泥的牆壁上貼。
亮麗的幾何圖形太陽已經有了雛形。
往前望去,相隔一道欄杆,裡面綠蔭清涼,然而只能遠觀啊。
她只好摸摸鼻子,繼續跟她的磁磚搏命。
「這是文建會交代下來綠化環境周的美化工程,因為經費不足,你也知道現在的鄉鎮公所普遍財源缺乏,路燈的電費都需要人民贊助了,更何況休閒用的公園,可是像這樣的社會福利不做又不行,再加上選舉又快到了,上面盯得緊……」
想起幾天前鎮公所課長的要求,她就直想國罵、台罵一起來,那些政治家的扯爛污跟她一個小小市民……鎮民有什麼關係?上司管下司,下司管她這個畚箕,活該她要做牛做馬。
是誰說有工作就是幸福的?
廉價勞工一枚。
也怪她自己,工作接手,在沒有奧援的狀況下一切居然順利到不行,花了三天兩夜畫出來的結構草圖得到萬年課長的認同後,竟把後面的流程全部扔給她了。
這才是開始而已,本來以為不浪費個幾卡車的口水,說服不了磁磚廠免費貢獻出愛心磁磚,誰知道電話才打通,豪爽的廠長沒有二話,全新出廠、熱騰騰的磁磚,還一大卡車咧,就送到鎮公所門前。
拼花壁飾對碧紗來說是新鮮嘗試,萬年課長的賞識激發了她的榮譽心,所以,為了自己在鎮公所的第一炮,為了順利到不行的開始,她只好每天卯足了勁的工作。
配合她的同事有兩個,一個負責開卡車載貨,一個是養尊處優的文弱書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串成一氣,直抱怨她是工作狂,一點都不可愛。
可愛?嗟,可憐沒人愛咧。
雖然說不上熱愛這個工作,起碼她不是來裝可愛的。
沒有成績單出來,下次誰還敢把工作交給她?
也不管被太陽曬得快要不成人形,遠遠看去,一個吐舌頭吐到沒力的萎靡人形,還是用力的貼貼貼……
「真沒趣,她剛來的時候看起來滿可愛的,還以為把起來很容易,哪知道連撒嬌都不會。」清涼的飲料入喉,兩個奉「能摸魚就偷懶,能打混就不工作」為最高宗旨的男人,躲到涼快的地方嚼舌根。
「要是她肯嗲個兩句,我隨便吆暍也能找一票人幫她忙,女人做那些粗重的活,一點女人味也沒有。」一鍋粥裡面難免會有幾顆屎,拿錢不做事的人也是有的。
「我才不會這麼想,我從國小跟她同校,她就是這副德行了。」
「那本來就是男人的工作,小女生泡泡茶、影印資料就可以了,輕鬆的事情不會挑著做,一個月又賺不到幾個錢,她啊,肯定是腦子壞了,我聽我奶奶說,他們那家子都是怪胎,她是怪胎養出來的小孩,自然正常不起來。」
「何止怪胎,他們家的人都不會老,依我看應該是妖怪。」
老掉牙的話題,老調重彈,這些人不知道什麼叫創新嗎?只會繞著一個話題轉。
鄉下就是這點不好,左鄰右舍繞個圈子都是熟面孔,想發飆,還要顧一下長輩的面子問題。
「啪!」
「哎唷喂呀,這是什麼……要死了,鳥大便。」一坨顏色青中帶黃的鳥大便正中長舌男A的鼻樑,很抱歉,想捏鼻子不聞都不行。
「哈哈哈……你買樂透彩沒有,要是沒有趕快去買,包你樂透啦。」長舌男B樂不可支。
「唰……啪……」天外飛來一抹石灰泥,不巧的正中長舌男B的大頭。
「哎呀,真抱歉,小女子力氣不夠,不小心手滑了呢。」一臉無辜的碧紗敲敲手上的鏝刀。怪胎、妖怪,你的死人骨頭啦,敢說她家人的壞話,下地獄叫牛頭馬面拔舌根去。
「阮碧紗!」長舌男B大吼,臉皮抽動,誰知道石灰泥禁下起震動,正好滑入他的嘴,嘔。
「簡明志,石灰裡面有致癌物質,你要不要先去找水漱漱口,順便到黃內科掛個急診,照X光,搞不好你會英年早逝也說不定。」她可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兩人,想七五她,下輩子吧。
膚淺的男人!
這世界,有質感的男人就她老爸一個,剩下的,沒一個能入她眼。
「阮碧紗,你危言聳聽。」長舌男A忍著擦掉鳥屎還是臭不可聞的味道替同事討公道。
「信不信隨你,你們不是到處散播謠言,說我是妖怪養出來的孩子,真要屬實,我也算妖怪,妖怪沒啥本事,好的不靈,壞的靈,你不聽倒了楣,別怪我沒事先知會你。」要不是忘記帶棉花塞耳朵,她才懶得跟這兩個臭嘴巴的男人講話哩。
兩個男人灰頭土臉的快速離去。
處理掉聒噪的烏鴉,她心情大好,接下來的工作做得得手順心,直到下班。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下班後最快樂的事情便是回家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鎮公所離家也不過幾條街,多踩幾下腳踏車就到了。
轉進熟悉的街道,她發現路邊停著宅急便的車。
年輕的送貨員走來走去,找不到門鈴。
「你要找誰啊?」
「小姐,請問這裡是平安路一○○號嗎?」
「是啊,我住這裡。」
「那麻煩你簽收包裹。」公式化的遞給她一張簽收單,年輕的送貨員從貨櫃車裡搬出一個份量頗重的包裹。
簽完名,她發現單子上寫著裝飾品,什麼裝飾品這麼重?又是哪個人花錢買這種沒用的東西?眼光瞟到另一欄,收件者是賀潠東,算了,收都收了。
她牽著腳踏車,專注在包裹上,沒看見完成任務的送貨員頂了頂帽緣,朝尾隨在碧紗後面的一個女子點頭。
那女子站在昏暗的人行道上,五官有些模糊,跟著碧紗進了房子。
第二章
這是她住了快一輩子的家嗎?
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變天」了?明明她早上出門時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四十二吋的電漿電視取代了以前二十九寸電視的位置,裡面打扮入時的小姐正嗲聲嗲氣的介紹一款日本最新流行的減肥貼布,小音響被造型現代感的聲歷聲高級音響取代,高格調的液晶電腦,就連碎紙機也一應俱全,還有超大的冰箱、洗衣機,最誇張的是連和室的雪白拉門都煥然一新,這麼輝煌的轉變,真傲人。
才一天的工夫欸。
怎麼,他把這裡當什麼啦?
老爸都不知道他這麼惡整房子嗎?
「你回來了?」電視老兒童轉過頭來,咦,他何時得罪她了?一回來臉很臭哩。
雖然說電漿電視的螢幕解析度果然不同,主持人介紹的產品如置眼前,賀潠東拋下電視上正在介紹的產品關心眼前的小青梅。
「你的東西,拿去!」有錢是他家的事,用不著示威吧。
所以說,以前的人就是想不開,拚命了一輩子,捨不得吃暍,玩樂更別提了,存下的老本殘害子孫兄弟鬩牆,造就敗家子。
這裡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他還不知道踩到地雷的炫耀,「現在血拚真方便,打一通電話幾個小時就送到家。」
比電線桿還要粗的神經沒感覺到碧紗已經氣得快要爆了。
接過包裹,他俐落的拆解。
她在外面辛勞了一整天,這奧客房居然好命的蹺著二郎腿,穩坐她的地盤上看第四台的電視購物頻道,然後彈指間花掉普通人幾個月都賺不到的錢。
什麼叫眾生平等?平等個屁!天堂跟地獄的差別……她不想繼續看下去,要不然她的眼珠會蹦出來。
「你不問我這些東西是從哪來的嗎?」他欣賞的把一隻描金的瓶子從包裝盒拿出來,琺琅材質,胎釉瑩潤,畫工精緻,上頭的紋飾勾起碧紗的興趣,誰叫她學的是美工,這樣的東西尋常人家哪看得到,除非是故宮裡面。
賀潠東到處比呀比的,繞了一圈才找到安置的地方。
他將東西往櫃子上擺,轉身正巧跟碧紗發光的眼眸對了上。
「我對敗家子沒興趣。」她扭開眼睛。
「小紗紗。」對喔,她好像從小就對美術收藏品很有興趣,會堅持去讀不深造就沒啥前途的美工也是因為那股狂熱。
「我不小了,請叫我阮碧紗小姐!」
「我覺得叫小紗紗比較有人性。」
碧紗火大的用纖纖玉指指著他的鼻子。「別說我沒警告過你,繡花枕頭,下次你再叫我那個噁心的名字我就毀了你的臉。」臭男生,沒事長得招蜂引蝶,她最討厭白淨的男人了,怎麼看都覺得娘娘腔。不過……她老爸例外。
「你今天上班不順利喔,不然火氣怎麼這麼大,都入秋了勒。」回來就「哭夭」,事情肯定大條。
「賀潠東,我看你不順眼,你何苦一定要賴在這個破地方,你有得是錢,想住哪裡不行?」硬的不吃,軟的,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