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鳳翥回來後,很快就發現她的悶悶不樂。
問了下才知道他的小娘子想家了。
算算日子,也夠了。
他暢快一笑,「娘子想回家,我們就回家!」
於是馬車改道,一路疾奔。
沿途只見陌生的景色,再不經心,羅敷也嗅到不尋常的味道。
「娘子,你記得我曾經跟你提過搬家的事情嗎?」遲早要招供的事,他還是探探口風,免得日後多生風波。
「好像有這回事。」她不是很記得。
「要是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把整個家都搬走了,你會不會生氣?」
羅敷俏眼看向他,思索了下,「我們家破產了?」
黑鳳翥啼笑皆非。「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想也是不可能。」她可是那個掌錢的人,沒道理把家業弄垮了還一無所知。
「你不問我為什麼嗎?」憑她的聰明才智,不用多少時間慢慢琢磨也能把整件事情還原,可是他還是想親口告訴她,而不是事後讓她從別人嘴巴聽說,成為最後一個明白真相的人。
「你想說嗎?我想你一定有非搬不可的理由,可是,那不是普通的家,整個島要一夕搬光,你開玩笑吧?」她瞠大眼。
除非他懂得五鬼運財,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只搬家,沒說連島一塊搬啊。」
「什麼?」她不明白……
島上的人民跟黑府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他們信賴她,仰賴她,要是真的拋下那些人跑掉,這算什麼?
「我作主把船運司交給了幾個可信任的老人,讓他們繼續經營,至於鹽田還是在萬老伯手上,其他的事業我用好價錢拍賣掉了,至於我們……我另有安排。」
「莫非你這些天帶著我出門就是為了安排那些事項?」把她蒙在鼓裡,當她是外人什麼都不給知道。
「我是不想讓你太過操勞。」他以為可以順利說服她。
「是啊,你替我設想得太周到了……」原來他不是因為真正想帶她出來見識風光,不是因為愛她,是怕她礙事。這些年來她盡最大的努力,到最後還是變成一塊絆腳石。
這樣的後果……真是傷人。
「敷妹?」她眼中飄過的是什麼?黑鳳翥有一時的迷惑。
她起笑臉,聲音較快,「丈夫是天,女人是地,你決定了的事情一定不會錯的。」
她笑,笑瞇了眼睛,因為不想再看坐在她身邊這個男人的眼睛。
「你真是太明事理了!」黑鳳翥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讓她接受事實,心情愉快得想唱歌。
「是啊,我一向都這樣。」她低下頭,聲音幽微。
***
羅敷一直告訴自己那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心中複雜的情緒還是攪得她心思混亂,於是趁黑鳳翥一個不注意,她溜到大街上,隨便攔了一輛馬車就催促車伕趕緊上路。
車伕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有著一張看透世情和滄桑的臉。
「姑娘……夫人要往哪去?」是個衣著高貴的夫人,年紀雖較卻有股讓人敬重的威嚴。
「這些銀子都給你,我要到西隴鎮。」她神情決然。
「那可要一天一夜的行程。」他不看那些銀子,對於羅敷一個單身女子自己搭車走遠路他有些擔心。
「夫人……就你一個人?」
「嗯,老丈有問題嗎?」
「女子單身外出諸多不便,恕老朽多話,老夫看你身份不凡,應該有隨身侍女的吧?」
「謝謝老人家關心,我因為臨時出門,匆忙間來不及帶侍女。」她看得出這老翁語出真摯。
見羅敷不排斥他的多話,本來擔心自己莽撞的車伕安下一顆心,這才收起她的銀子,扶她上了馬車。
「你家在西隴鎮啊?」駕起馬車,愛聊天的老人又開口,把說話當成無聊旅途解悶的方式,看見她突然沉下來的臉蛋,明白她似乎帶著重重心事。
他嘴巴開了又闔,最後什麼都沒說,閉嘴專心趕車了。
也許是他很專心的趕車,本來預定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少了幾乎要一半的時間,黃昏之際,她抵達西隴鎮,再坐上渡船回到紫氣東來島。
此際海上漁舟點點,漁民們成群結隊的收網,大聲吆喝,互相隔著漁船聊起今天的收穫,水波上泛著夕陽餘暉,閃閃的金光動人至極。
羅敷平常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看漁民出海的情況,她太忙,忙得忘記生命中有很多動人的美景。
「好標緻的姑娘!咻——」長長的口哨襯著爽朗的笑聲,收網的漁民們發現呆呆站在岸邊的她。
「你們看起來很開心。」她突兀的問。
「當然開心,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全家吃得飽,家裡人平平安安就開心啦!」平易近人的漁夫們有問有答。
「那就算沒有了黑府的關照,你們還是可以過一樣的生活嘍?」是她太天真了吧,以為很多人需要她……
「黑府喔,」曬黑的臉龐征了下,這姑娘講話一點條理也沒有,怎麼一下子轉到別處去。儘管此,他還是很熱心的解答,「黑府的老太君是我們島上人民的恩人,三小姐也是。」他們並未見過三小姐的真面目。
「對呀對呀!」小舟上的人紛紛附和。
「可是我們也是有志氣的人,以前這地方發展不易,經過多年,我爹這艘船傳到我手上,家境也富裕了,姑娘,你說我們能不自立自強,還要拖累黑府一家人嗎?我們可是也有骨氣的!」這幾句話講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叫人動容。
「對啊,我們每戶漁家都能自給自足,安啦?」
漁民的聲音隨著風送到羅敷耳中,她熱淚盈眶。
她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船上的漁民看她一會兒笑、一會兒哭,還一會捏著自己的面頰,一會兒拍腦袋,她的舉動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咦,這姑娘好面生。」也不知道過去多久,有人上岸,把漁網、漁獲接駁上來,慢半拍的想起。
「我剛剛瞧她那一身裝,好像在哪瞧過……」
「老章,你這好色鬼,才安分沒兩天,不怕我跟嫂子打小報告去!」打鬧鬥嘴對他們而言是家常便飯,平談的生活有著平淡的滋味。
「你有種試試,晚上咱們牌桌上見輸贏。」
「來就來,誰怕誰,掌燈後等你,沒來的人是龜兒子!」
「嘿嘿嘿……去你的……」聲音漸漸的遠去了。
他們把羅敷給丟在腦後,心裡面想的是回家後餐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圍在腳邊的小孩,每個人都往屬於自己的那盞光前進……
黑夜來臨,很快把墨黑的顏色塗滿整個天空。
她變成沒有家的人。
風刮得急了,不客氣的撩起她的長髮,黑色的髮絲在半空飛舞糾結纏繞,扑打著她的臉,眼前很多景象都模糊了。
多久以前……是她小時候的事情吧,她也曾經有過這樣孤單寂寞的心情,像被拋棄的雛燕。
「嗚嗚……嗚……鳳郎……」陳舊的記憶浮了上來,她一直沒有忘,那年,有一雙牽著她回家的大手,那是黑鳳翥的手……溫暖又寬厚,他溫暖了孤孤單單又喪父的她……
「你在這兒哭,還哭得聲音淒慘,人家會以為是水鬼上岸,小孩子會被你嚇得夜啼。」有力的胳臂輕柔的把蹲下痛哭的人圍進懷抱,輕輕誘哄。
「你……找到我,你又找到我了……呃……」她抽噎著,飛撲入黑鳳翥的胸膛。
他的胸膛是她的港灣。
若她是一艘舟子,那他,這偉岸的男人,便是她一生不變的停靠碼頭。
「合該是我前世欠你的,就只有我能找到你。」他不知道是歎息還是滿足,這不小心溜出他「管轄」範圍的小雁子終究尋了回來。
「對不起,我不會再一聲不吭的跑掉了。」
「現在才來懺悔會不會有點遲?」
「我再也不會走了,再也不會。」她見前,聲音如金石堅定。
「說話要算活喔,追人很累的,還讓我擔心找不到你的話我要怎麼辦?我要是出家當和尚,你就沒相公了喔。」
「你要是當和尚,肯定是最不守規矩的和尚。」她哄笑。
「對周,我會天天想吻你,天天想吃你,吃你的眉,你的小耳垂,你的每一個地方。」他想對她色一輩子,不管她答不答應。
羅敷的聲音又有了哭意。
「我想回家,回有你跟我的那個家。」
「遵命!抱緊我喔?」
她點頭,抱住黑鳳翥的手緊緊、緊緊不放,直到回家……
尾聲
百花圍繞的宅子,兩層樓,四合院,幾畝花田都是新植的花栽,前頭有小小的曬場,一旁則是打鐵鋪子,刀劍槍戢琳郎滿目。
偶爾有不識貨的人闖進來。
「年輕小伙子,我要一柄割稻的鐮刀,你什麼時候可以幫我打一把?我急得很咧。」
「這位大叔,我這不賣鐮刀。」無奈的人回了句,與鏗鏘的鐵錘敲打聲、風箱聲音混雜在一起。
「年輕人,你不要欺負我這老頭子,明明你這就是打鐵鋪。」
「可是我不賣那些你要的東西。」有理說不清,不是第一回了,想必,接下來有人要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