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兄弟,用不著客氣,只要你說一聲便是了。」年紀稍長的男子說了話。
「我黑府方才來了個客人,我還來不及招待,可否請大家幫我把客人請回來,好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他說得客氣,話中深意不言而喻。
「小事一樁。」男子豪爽一應,哈哈大笑而去,其他的人紛紛跟隨,一下屋簷淨空了。
黑鳳翥雙手往後交剪,風吹來,他的聲音隨之飄揚,仔細吟聽,他居然對著朗空吟哦——黑色的身影剪紙模樣的烙在銀幣般的月影下。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束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顧一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西廂記》中張生苦苦追求崔鴛鴦的「鳳求凰」剛剛語落,已經有人在下邊喊他。
「盟主,你的客人剛剛迷了路,這會幫你把人請回來了。」
語調遠遠送來一字不散,可見功力之深厚。
「多謝!」他也一字不散回之,語畢,人已落到地面。
「不負所托,小兄弟,有空記得叫我們出來泡茶磕瓜子啊!」男子臨走前不忘殷殷叮囑。
「一定!」
人已經遠得看不見蹤影,兩人卻還閒話家常著,被「請」回來的夢兒不禁冷汗津津,流入了眼睛裡面。
黑鳳翥不作聲,繞著夢兒轉了一圈,直到他快要受不了才涼涼的開口。
「我是很善良的人,最討厭打打殺殺了,可是,我也很討厭人家騙我,我這麼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的聲音沒啥高低起伏,就好像在談論天氣一樣。
「我不明白你在亂吠什麼!」他一概否認。
「好吧,那我也不想浪費時間,是誰派你來我家臥底的?」
「沒憑沒據……你做什麼這樣誣賴我?」
黑鳳翥伸手一扯,他被拉開的衣襟露出平坦胸部,喉嚨尚有個小結,一眼就叫人看出是發育不算好的少年。
「你真不乾脆,本來我以為我們可以速戰速決,你坦白,我從寬,趕緊把事情了了說。」那些大哥們真是貼心,用定身法把小現行犯給定住,省了他一番工夫。
「我不會說的!隨便你愛怎麼處置都好!」小孩子幾句話一繞,謊話不攻自破,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把在戲下所看的戲碼都用上了。
「真不可愛!你嫌我對你不夠親切啊?我看剪舌、去指甲是有點血腥啦,不如把你的身體切成一截一截,等你明白我的『善意』,就會知道我——有——多——麼——的——好——了!」他用指頭在空氣中循著人體大穴畫過夢兒身體的部位,雖然沒有實際接觸,卻已經惹得他全身不寒而慄,兩隻腿開始打擺子。
「我……不要啦……」他禁不起恐嚇的終於崩潰,「我只是收了東門街豐員外的五兩銀子混進你黑府,準備等夜深時候把小門打開讓他的人過去而已,嗚嗚嗚……我的身體不要斷成一截一截的,那樣很難看……嗚嗚嗚……」
這小人兒哭得跟狗叫一樣,真難聽!他不過稍稍把話說重了些,可什麼都沒做,他哭爹喊娘的,方才扔刀時候的氣魄到哪去了?
「繼續說!」
「豐員外看上了你家那棵搖錢樹……嚨,說她是美人又會賺錢,想佔為己有……有這想法的人不只那個老不修而已,我到處要飯,只要是稍微有點財勢的人家都嘛有這種想法……」
下三濫的想法,卑鄙的手法,說到後來夢兒拭了淚,也同情起黑鳳翥的遭遇。
「你不會也這麼想過吧?」
夢兒有些臉紅,不好意思了起來。
「我哪敢,我還養不起娘子。」
「你回去吧!」他輕彈指,解了夢兒身上的穴道。
「你放我走,不……對我怎樣了?」他以為事情敗露必然免不了一死,可是死……好可怕喔。
「不然,你想要我對你怎樣?」黑鳳翥睨他。
雞皮疙瘩又整排從夢兒的胳臂爬到後背。這人,隨便一個眼神、一句話,像是無害,叫人覺得可怕?
「不不……不怎樣,我什麼都沒說。」糊塗的撿回一條小命,三十六計定為上策。
「慢著!」
啥?夢兒的腳差點軟了。早知道剛才應該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的跑……
「半個月前你可曾放火燒我黑府的轎子?」他沒有什麼不知道的,只要攸關他的小娘子。
夢兒茫然搖頭。
「那沒你事了。」
夢兒什麼時候走了黑鳳翥不在意,他的眼神幽深難測,拋向遠方。
是他把羅敷推向這條危險的路,她日日都身處在被人覬覦的險地,他這當人家丈夫的實在太失職了。
如今,合該把事情做一個了結了!
***
不是錯覺,是真實的感覺到這宅子的人口突然減少,而且還在陸續消失中。
不但如此,每個人都好忙,像在打包什麼東西,一看到她出現又裝作無事忙的模樣,這裡頭肯定有鬼!
「三同,你匆匆忙忙要去哪?」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可以問話的人,羅敷攔住他的去路。
「嘔,三小姐……不,夫人,有什麼吩咐嗎?」他笑得燦爛,心中卻暗忖沒露出什麼馬腳吧?
「你有沒有感覺府中的人似乎減少了很多?」是因為冬天到了,大家都躲著取暖,不大願意出來外頭走動的原因嗎?
「夫人,是少了人。」三同照著黑鳳翥教他的方式說:「由於最近船運司船務較多二少投了不少人手去幫忙,所以你會感覺府中的人手少了。」
「原來是這樣,我病了大半個月都不曉得情況。」
「夫人,你放心養病,其他的事情有我們擔著。」
「是啊,你厲害!那我也一起陪娘子放假,全部的活兒都給你去做嘍!」一個爆栗敲在三同頭頂,一隻長臂攬上了羅敷的肩頭。
「三少!」三同摸著頭輕喊。
「鳳郎。」看見心愛的人,羅敷眼中泛起不同的光彩。
「你不在屋子裡面歇息,出來亂跑喔。」摸摸她有些消瘦的頸,黑鳳翥把她往迴廊帶。
三同獲救,忙不迭的辦他的事情去了。
「我怎麼覺得三同有點鬼祟?」往後瞥了眼,三同那落荒而逃的樣子肯定有事。
他在瞞著什麼?
「娘子,你的腦袋瓜一日不得閒,我是要他準備馬車,我要帶你出門遊玩。」黑鳳翥見招拆招。
「出門遊玩。」她驚呼。一點兆頭也沒有,出門是何等大事,要準備的東西太多,說走就走談何容易。
「是啊,我們成親至今我還沒有帶你出過遠門,我覺得對不起你。」凝視羅敷充滿喜悅的眼,他心裡萌生了少許的愧疚。這樣拐她出門,不會有什麼不該的後遺症吧?!
「現在出門?每年這時節都是最忙的時候,秋後的帳要結,船運的總帳也要攤,還有鹽務……」低下頭的她有些迷惑不解。
「那些東西擱著又不會跑掉,我聽說陵山風景很美,我們去瞧瞧,如果行程可以,黑環山的飛瀑怒潮也很吸引人慢。」他丟下餌,慢慢誘惑。
「真的可以嗎?」因為極度的興奮,她的語氣有些不穩,手不自覺的抓著他的袖子,殷切的模樣天真可愛,像個孩子。
「嗯,去準備幾件簡便的衣裳吧。」
「好好好……我這就去收拾,你等我喔。」她臉上染了紅暈,整個人活絡了起來,顯得生氣勃勃,嬌俏動人的神采,叫黑鳳翥心悸不已。
她那麼容易取悅,這讓他本來還存著猶豫的心有了抉擇。
——千金散盡還復來。
他抬眼,看著羅敷跳躍般往他而來的身形,嘴邊勾起笑痕,一直到她撲進懷中,痕跡久久都在。
呵呵……螞蟻搬家不是一口氣把家當都搬光的,它們是一點一點,蟻後是後來才上路。
***
起初的幾天,羅敷仍然念念不忘工作。
這也難怪,一個責任心重的人要她立刻卸下每天捏在手上的事物,一開始總是會不習慣。
然而美麗的風景、不同地方的人文薈萃,讓她慢慢放下了枯燥的工作想法,她就像放出鳥籠的小鳥,每天盡情吃喝玩樂,睡飽,繼續玩樂吃喝。
她這子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米蟲過。
可是,偶爾過過這樣的日子,好開心喔!
這回馬車來到平金鎮,一個外貌不起眼的小鎮。
馬伕去買水,替換馬匹,順便儲備一些乾糧,黑鳳翥再三叮嚀她要小心,這才跟著出去了。
羅敷趴在馬車窗欞上看著有些看厭的人潮,瞧著黑鳳翥好看的背影消失在客棧門前,這才把眼光投向別處,這一看,居然聚精會神了。
那只是很平常的人家,收了店舖子的生意,娘子細心的幫相公擦拭額際的汗水,然後兩人相對一笑,手牽著手回家了。
回家啊,渴望焦急得如泉湧,她想回家了。
外頭的人潮再也吸引不了她,放下竹簾,她看著剛剛的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