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暗處摸了一把,壁格恢復了原狀。
站定的人動手想卸下面罩,卻忽聞幽如鬼魅的輕聲。
「你總算回來了。」
本來以為沒有人的太師椅轉過來熟悉的面孔,支手托腮,長腿不安分的盤在椅上,像把這當他的地盤一樣。
停住的手勢恢復了行雲流水的俐落,三兩下解了面罩,露出半張稍嫌白皙的臉。
「你等很久了?」
「還好,只是稍微打個瞌睡,順便把可愛小婢女給你送來的點心瓜果清除到我的肚子裡面而已。」他這輩子最得稱許的耐性都給他了。
「路上有事耽擱了。」黑琦玉驀然皺了下眉,隱約可見黑色的衣服滲出些許奇異的顏色。
「你掛了彩?」黑鳳翥還是不動如山。相對於他這「親愛的」的大哥托病騙他好些年,吃點苦頭算是活該!
黑琦玉也不巴望他這弟弟能有多餘的同情心,逕自從房間一處拿出金創藥,撕開布服緩往傷口灑。
他連眉也不皺一下,顯然受傷是習以為常。
「消息呢?」黑鳳翥看不過他慢吞吞的動作,搶過金創藥一倒,本來隱約可見骨的傷口都被藥粉滿了。
「你真粗魯,這金創藥不比其他,單是配方就很難取得,都讓你浪費掉了,好可惜。」
「我是看你那大口子,不死也重傷,你到底在省什麼意思?別說咱們黑府連這點藥都買不起!」
「你這性子,以後要如何才能由奢入儉?」
「怎麼,我們家要破產了?」雖然人說富不過三代,而他們剛好是第三代,可是他娘子一年不知道賺進多少白銀,怎麼可能破產?
「你明知故問!」這一切,不都由他想出來的,現在裝蒜太晚了。
「開個玩笑你也這樣,不好玩。」黑琦玉從腰際拿出一小卷羊皮卷,慢慢攤開。
「這是我得來的明細,你看看。」
羊皮捲上詳細的記載沿海由北到南所有富商捐贈的簽字,裡面白銀多少,房舍多少,糧食多少,雞鴨牛鵝,只要是換錢的物品都在上頭。
「這東西就是讓你見紅的代價啊?」瞧了眼,黑鳳翥把胳臂攤開、合攏,然後交剪在頭顱後面,一派不以為意,然而深思的眼神洩漏了些許端倪。
「很值得啊,這東西只要當成禮物送給當今萬歲爺,很多人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黑琦玉胸有成竹。
「這辦法我們討論過了,只能治標,不能治本,事情要是像你所說的這麼簡單,我們這些年不就白忙了?」論胸襟,黑鳳翥是不得不承認他這兄長比他大些,可要論心計,他也不差。
「的確。」這不是根本之道。
「官府每年都會派討糧官來,要錢,我們沒少過他們一個子兒,要人,我們想辦法給,討糧,從沒少過,現在養虎成患,變本加厲以後還想吃干抹淨,實在太差勁了。」商人以和為貴,官商關係穩定有助於發展,他們圖的是長遠的未來,可是當一方生變,依存的關係就要大洗牌了。
至於陋習從什麼時候開的端,有誰知道?
官府要銀子是不管太平年代,還是動亂時期,假借的名目日日翻新,征討大量民軍,說是為了定國安邦不可省,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太平盛世,文強武弱,誰家兒願意去當苦哈哈的小兵小卒?
在家做個小生意,娶個美嬌娘,何樂而不為?
那些戴官帽,每天坐廟堂的人也實在太不知民間疾苦,民心所向了!
「誰叫我們這只肥羊不宰可惜呢。」黑琦玉雖然不管事,對自身的處境卻瞭若指掌。
樹大招風。
這是他們長久以來就有的自知。
「這幾年羅敷妹妹的鋒頭太健,鋒芒露得快,叫人盯上了。」是哪個沒責任的人不曾教她要分杯羹給別人吃,看來那個人只知道寵妻,其他的一概不管,全部放牛吃草。
「你別想把責任賴到她身上,她這些年很辛苦了,別忘記,你能每天躲在這裡吃香喝辣都是她掙來的。」
誰敢說他娘子一個不對就走著瞧!
「別用那種眼光瞪我,敷兒妹妹也有一半是我的啊,我怎麼可能是非不分把全部責任推到她身上去。」
--什麼叫一半是他的?黑鳳翥不忘吃醋,眼神兇惡了起來。
「好啦,我知道,我們還是談正事要緊。」
給了算你聰明的眼神,黑鳳翥懶懶的抓起一枝白狼毫耍著玩。
「我算過,要是照他們的要求,每年把歲貢增加到一百萬兩黃金,不出幾年,咱們紫氣東來島肯定物盡財絕,到時候大家都活不成了。」
「根據小道消息,西陵鎮所有的有錢人都準備照官府的要求給數,這件事我想你親愛的小妻子,我的羅敷妹妹也應該耳聞了。」
「你這個喜歡挑撥離間的變態男想說什麼?」黑鳳翥似乎想把黑琦玉的頭擰下來當椅子坐。
「我可憐的羅敷妹妹,嫁人不淑,人家的閨女嫁人家門哪個不舒適的享福,穿金戴銀,每天聽曲看戲過日子,她卻是一朵好花插在牛糞土,每天辛苦工作勞碌奔波,為了要養一大家子的閒人,好可憐啊……」黑琦玉說得比咱得好聽。
這人也不想想自己才是黑府最大的米蟲兼廢人,居然還拐彎罵他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娘子!黑鳳翥的額際冒出青筋。「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那個女人會想把這天大的事情攬下來,自己搞定!」
「對喔,她眼中根本沒有你這堂堂七尺男子漢大丈夫!」
「所以……」
「所以?」
「既然身為人家大伯的你這麼疼借弟妹,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你身上的衣服也不用換了,立刻快馬加鞭回去,叫那邊的人手加快速度,下個月上旬以前全部的事物要完工。」想設計他,下輩子吧!
「該體貼娘子的人是你不是我耶。」他老是在家中指揮一切,他這可憐的大哥卻要兩邊揮汗奔波,不公平!
「很公平,」黑鳳翥像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嘴邊勾痕依舊。
「你裝病這麼多年,比我更迫切的需要出去活動。」
「我要告訴祖奶奶!」黑琦玉賭氣的把家中地位最崇高的人搬出來。
黑鳳翥淡淡將回去。
「我想你不會願意的,祖奶奶要是知道你騙了她十幾年,你的下場……呵呵,不用我提點吧?」
已經多年不管事的祖奶奶如今生活清簡,除了吃齋念怫,指揮下人整理她最愛的園子,誰也不敢隨便拿事情去煩她老人家。
「你是惡魔!」黑琦玉指控,修長的手指微微發顫。就這樣吃定他,嗚嗚嗚,要怎樣才能扳回一城?
「路途遙遠,你有得是時間慢慢思考。」黑鳳翥優雅的站起來。既然提到他心愛的娘子,他也應該適時出現陪她睡個午覺才是。
「這事情你確定不用跟羅敷妹妹討論一下?」黑琦玉不放心的問。
「這是我跟她的家務事,不用你這大伯外人煩惱。」
「醋缸子!偶爾聽一下大哥的話不會錯,你最好凡事對她坦白,她不是不明理的人,要不然……」呵呵,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
「我在考慮把你這張烏鴉嘴縫起來,還是把房子蓋小一點,不留你的房。」摩擎著下巴,黑鳳翥眼底的認真叫人驚悚。
***
到底是哪個白癡放人進來的,羅敷好想罵人!
而那個被她暗罵白癡的四玉正待在門口,朝著她露出一臉抱歉。
「帥哥呢,只要對她露出那自白的牙,她就無法招架。
對不住啦,三小姐……四玉手拱了拱,對自己的主子感到些微歉疚。
羅敷無奈的歎了口氣。
都說她人不舒服了,不識相的大男人還硬是要闖進來,說什麼要親自「探望」她,這不請自來又請不走的不速之客,實在討厭得很。
她頭重腳輕的,一個不小心身體就往旁邊偏。
招了風邪,本來不在意,沒有吃藥,但又天天熬夜,病一日日往下扎根,某日早晨醒過來,就變成這副樣子了。
她披著被風,不時打著噴嚏、擤鼻子,兩隻熊貓眼很明顯的表露睡眠不足,不善的盯著嘴巴唸唸有詞的唐鄢。
「我跟京城的達官顯要有幾分交情,相信只要我美言幾句,他們會願意賣我一些薄面的。」唐鄢自從上回借口接近羅敷不成後,便又想盡法子欲和她搭上,日前不經意聽聞黑府被官府徵收重稅之事,便想以此事為兩人套上關係。
昏昏沉沉、沉沉昏昏……羅敷只想回溫暖的床。
四玉趕緊送來剛沏的茶。
抱著溫熱的瓷杯,她連忙啜了一口,溫熱的茶汁順著喉嚨滑下肚,嗯,霎時覺得舒服了點。
可那男人還是滔滔不絕,口水亂噴。
「……要解決這件棘手的事情不難,只要秦姑娘聽我的建言,保你萬世太平。」
又不是妖,還萬世千秋咧!「我已婚,請稱呼我夫人!」這個人實在沒禮貌,要來人家的地盤也該打聽打聽,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