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兒,下來。」戚淺秋追出來。
「蕾蕾,抱抱。」她像八爪章魚般手腳並用的圈著千郁樹的身子,並不打算聽話。
「大爺,對不起,請把蕾兒還給我。」
「我姓千。」
「千爺。」戚淺秋福了福,對上他深邃的眼。
這麼近的距離,他面容輪廓一清二楚。這大爺氣宇軒昂,沉黑的眼如墨,讓她想起滿天星斗的夜空。
「請把孩子給我。」她又說了一次。
「你太容易緊張了,我不是誘拐孩童的人口販子。」他講話的時候鮮少有多餘的表情,只有一雙眼睛專注的看著人。
戚淺秋垂下如蝶翼扇動的長睫,神情雖然不似剛才驚惶,卻堅持地伸長了手。「我說過,大爺不應該再來的。」
人言可畏。
千郁樹把孩子還給她。
「我把花種買來了,等種下,不會再來打擾。」
他向來是獨善其身的人,對敦親睦鄰沒有興趣,和街坊鄰居大多也止於點頭之交。和她交會三番兩次的陰錯陽差都在意料之外。
但不管怎麼樣,受不受歡迎是另外一回事,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完成。
戚淺秋抱緊蕾兒,背過身子,不管蕾兒如何伸長手想留在外面,她逕自進了門,落下了栓。
「薩兒,別看了,我們趕緊把工作完成,別再來了。」他的口氣極沉、極重,有些惱。
ぼ ぼ ぼ
天晚才走出戚家,千郁樹就被幾個探頭探腦的大嬸級人物給攔了下來。
「我說這幾天看見千爺家有聲響,晚上燭火又亮,原來真的是薩兒的爹回來了。」被推到前頭來的是個頗有年紀的婦人。
薩兒偎著千郁樹,他向來對這些吃飽飯只想著道人長短的三姑六婆最為反感,就算提到他的名字,他也假裝沒聽見。
當然,那些三姑六婆四嬸七姨九奶奶的目標也不會是他這小鬼,他只要安靜不說話就沒事了。
「你好久沒回來啦,這趟出門有好幾年了吧,我們都以為你們爺兒倆要在繁華的京城扎根住下了,怎麼,城裡不是什麼都好嗎?」
「我愛住哪是我的自由。」這些女人是想知道他在外頭淘了多少金回來吧。
「是是是,薩兒的爹,不是大娘我愛多嘴,我瞧你從這戚寡婦家的門出來,我們好歹也是十幾年的鄰居,關心地提醒你幾句那女人來路不明,又是剋死了丈夫的女人,你還是小心為上。」
「對啊,我聽說她還斷掌,一個女人帶著沒爹的孩子,也是個賠錢貨呢,看她一臉春花,準定不是什麼正經女人,小心點,搞不好她看上你的人財,想帶著拖油瓶賴上你。」
「我看她那風流樣,怕不知道是哪家犯了七出罪被休、沒人要的女人呢。」
七嘴八舌,加油添醋,捕風捉影,全是臆測還有子虛烏有的事。
千郁樹面無表情,眼中乍現的雷霆怒意雖然一閃即逝,卻看得出來他極為討厭這種名為情感交流,實為道人長短的無聊行為。
他大手一撥,就要走人。
「哎呀,薩兒的爹,我們可都是一片好心……」
「娘,別說了。」有個年輕的姑娘扯著婦人的衣角,連忙搖頭,阻止她娘的無的放矢。
「芽兒,我說的句句都事實,娘可是為你想……啊,是為了薩兒的爹想。」自覺越說越不像話,她這才掩了嘴。
「娘!」那叫芽兒的姑娘不依的跺腳,眼光不由得追著千郁樹精悍的背影,眼中有著不輕易讓人察覺的惆悵。
有個人瞟了眼芽兒清秀卻稍嫌平凡的五官,不輕不重的添了話。
「寡婦雖然不好聽,但說實在的,有哪個男人抵擋得了她那張禍水的臉啊,說美貌,沒有哪個男人不受用,我想就算是薩兒他爹也吃這套。」除了把戚淺秋再貶低以外,換言之,也把無辜的芽兒拖下水了。
芽兒抿了下嘴,眼神幽幽地從沒了千家父子身影的圍牆收回來。
「哎呀,我們村子裡又不是沒有別的男人了。芽兒,你多少也把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譬如張家老二人品才貌都不錯。」當人家娘親的怎麼會不懂女兒的心思,但一頭熱實在也太難看了。
說難聽點,嫁過去還是個繼室、後娘呢。
「娘,你胡說什麼?!」芽兒阻止她娘發表高論。
「我可都是為你好哇,雖然說千家的宅子是咱們這裡最體面的,薩兒的爹人也俊,可是沒用,人家眼長在頭頂,你一個女孩子家一相情願,就算想破頭也沒用的。」
「娘,你好煩!」芽兒腳一跺,回家去了。
這些女人複雜如蜘蛛網的心思,皆不在千郁樹心底。
薩兒絕少看見他爹怒形於色,可直至回到家門,他面上依舊掛著不豫。
ぼ ぼ ぼ
夜晚,千郁樹沐浴出來,看著房間內疊放整齊的衣物,他一個男人本來是不拘小節,以為是薩兒收了衣服折好給送進來的,隨手便想把衣物放進衣櫥裡,卻發現最上頭的這件衣服,手肘處被仔細的針腳修補得完好如初,還厚厚的加了塊耐磨的布料。
他不動聲色穿上,到外面,薩兒已經準備好晚膳,一盤醃豬肉,一盤水煮時節鮮蔬菜,一鍋飯。
千郁樹端起飯碗就口吃。
薩兒也安靜地扒飯,不時拿著跟千郁樹神似的大眼瞅著他爹。
草草吃過飯,他一聲不吭的起身就要回房去。
「薩兒?」
他沒有回頭,但是停了腳步。
這孩子怎麼突然發這麼大脾氣?「你生爹的氣?」
「你應該幫大娘講話的。」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就是應該!」薩兒賭氣了。
這一晚直到熄燈上床,他都不同千郁樹說話。
薩兒看著乾淨卻沒人氣的房間,新釘好的床一點都不暖,他想起隔壁大娘唱兒歌的聲音同天上的星星一樣,他好想要好想要,卻摘不到。
第三章
戚淺秋小巧的足尖往下滑,希望可以構著牆邊的石塊。
這麼早的時間不會有人看見她不雅的行為,可是現在的狀況跟預估的距離有了落差,她腳尖探呀探地,就是找不到可以踞腳的地方。
看起來情勢不大對,瞧著手裡抓著的紅杏花,當初她怎麼會想說爬這牆應該是不難上下的?
她的身子輕,就算落地也不要緊,但是花不行,花要掙錢的。
「你到底行不行?」突如其來的聲音帶著幾許緊繃。
她震了下,勉強掛在牆沿的手又滑了幾寸。
「別過來。」她急喊。
「到底是花重要還是小命重要?」他的聲音近在颶尺了。
她咬了咬下唇,自己想必是醜態畢露了。
「我要跳下來,你走遠點。」
什麼?「不可以,危險——」千郁樹本來站得遠遠的,萬萬沒想到她會蠻幹,衝過來的步伐失常地亂了調。
戚淺秋身子雖十分輕盈,可是一個下得急,一個沖得快,兩人一撞千郁樹攬著她連退了好幾步,腳跟絆到她放在一旁的竹籃,砰然倒地。。
黃泥地上一堆碎石紮著他,詭異的是在那瞬間,他居然慶幸自己皮厚,被扎的人不是她。
「把……那個礙眼的花給我拿開。」
她手中的紅杏花灑了他一頭一臉,蓋住了視線,鼻端纏繞著的不知道是花香還是女子的體香,害他一下怔了神,也忘了自個攬住她腰間的手似乎有些逾矩了。
「等我一下。」
她的聲音渾飩,臉上帶著恍惚,軟軟的身子還不能動彈。
他感覺到她呼出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一下,所有的毛孔都僵住了。
「你還好吧?有沒有事,回我個話!」
他看著她迷茫的眼睛,整個神經都繃緊了。
花散了一地,她空空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攢著他的衣襟,像在尋求安全,他很小心地去摸她的額、頰。
「出一下聲,你有沒有跌傷了哪裡?」
戚淺秋默默地搖了下頭,黑如漆墨的眼有了動靜。「我……還好。」她不能對著一個男人喊胸口痛,尤其是那麼敏感奇怪的地方。
「會說話,那就表示沒問題。」
他把她掉在眼前的髮絲撥回她小巧的耳邊。
她赫然推開他,絆手絆腳的想站起來。
「大爺這麼早到我家來有什麼指教嗎?」
他也跟著站起,「梯子,家中沒梯子嗎?」他答非所問的問著自己想知道的事。
「梯子……什麼?呀……」她退了一步,卻絆到九重葛的籐蔓,踉蹌了下,寬口褲下的鞋不慎掉了一隻,露出著襪的小腳。
千郁樹俯眼,心底暗訝她個頭的嬌小,只到他肩膀,纖細的肩不盈一握,往下望去,發現她的腳曾經綁過又放開,小小的足尖不知怎地,居然搔動著他,叫他心口難安。
通常只有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才會大費工夫的纏小腳,綁了小腳的閨女連走路都有問題,逞論做事,清貧人家或是市井小民的姑娘要幫忙幹活養家,絕不會也沒那能力讓自己的孩子自討苦吃去纏腳。
想她這麼小的腳拖著蕾兒那胖娃從紅木村走到城裡,千郁樹突然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