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你的事。」滕府中她沒見過的何止一個,要談,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的確不關她的事。下了床,她身上布袋般的舊衣服幾乎遮住她的小腿。
「難看死了,去洗臉、換衣服,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愛醒不醒的眼睛,小心我用牙籤幫你醒眼。」他一聲大過一聲的咆哮,足夠喚醒整座宅子的人。
「哦。」她披散下來的長髮有著天生的發性,發尾很是可愛的翹著,一髻一髻很有個性的落在她的臀部上面,過大的衣服折了又折,她的手指小巧……
就這麼著,滕不妄逐漸懊惱起來,他又覺得她可愛無比了,像個娃娃。先前覺得她「美麗」,現在是「可愛」,那下回呢?該死的!不會再有下回了!他暗暗發誓。
* * *
沿著做了記號的路,這次,缽蘭順利無誤的來到小廚房。
「梅姨,我來拿飯了。」她很開心,這次是她一個人走過來沒有靠誰的幫忙喔。
小廚房跟大廚房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大廚房終年熱鍋炒菜鏟子撞鍋聲不斷,人多又雜,大家只求趕快把工作結束,人際關係是其次;她在裡面待了三個月也只跟翠娘一個人親近些,其他的人怎麼也合不來。小廚房人少,雖然說依她的性子不會與誰特別親近,至少大家的和氣讓她很安心。
梅媽也在,她老神在在的看著竹兒挑青菜,清閒的喝著茶。
「娃兒,怎麼是你來拿?翠娘呢?我還想說一早沒看到你的人,房間連被子也不見了,別跟我說你掉到茅廁裡喔。」梅媽百無禁忌。
好多的問題,要先從哪一個回答起?缽蘭遲疑了下。
這一遲疑,就沒了下文。
「娃兒?」這孩子反應這麼慢,難怪老是招五爺罵了。
「缽蘭昨夜睡五爺那,因為作了惡夢。」她沒把翠娘被罵的事情說出來,心想著彼此的情誼,多替她遮掩應該不會錯。
梅媽嚇得不輕,茶杯裡的茶濺上衣服也不管了。「娃兒,五爺對你做了什麼事嗎?老實說!」
「我下床的時候撞到下巴,又挨罵了。」
吁,梅媽不知道為什麼鬆了口氣之餘有略微失望的感覺。
但是,五爺受傷至今,從來不准誰在他房間打地鋪,她身為總管都不許了,遑論一個丫鬟,她看向面貌平平的缽蘭,宅子裡多得是美貌的丫鬟。這,五爺的喜好還真的很不一樣啊!
但是,不管怎樣,以前那個愛護下人,對人親切的五爺要是能回來,不論他中意的人是誰,做下人的他們絕對大力支持。
「另外,請多給我一副碗筷,五爺留我陪他用膳。」她是不知道大家的表情怎麼變來變去的,她的心思向來不在這。該講的話說完了,她肅立一邊,等飯籃子。
「竹兒,去櫥櫃把五爺的早飯端出來,多加一副碗筷。」梅媽俐落的吩咐著,竹兒想多嘴的機會完全被剝奪掉了。
「缽蘭……」她不死心。
「竹兒!」梅媽提高了音調。
「哦。」竹兒喪氣的執行命令去。
滕府裡最不愛丫鬟家丁把話傳來傳去,蜚語流言一向不被允許。
「喏,就交給你了。」竹兒遞過竹籃,偷偷在缽蘭耳朵低語,「我有空去找你聊天喔。」
「噢。」她跟竹兒不是很熟,怎麼她突然想跟自己親近呢?
「娃兒,快去吧,免得送遲要挨罵。」梅媽哪裡看不出來竹兒的鬼祟,催促著缽蘭,揮手趕人之餘,還不忘嘮叨竹兒,「你那堆菜又要挑到什麼時候?別淨杵在那裡,一下又晌午了,快去做事!」
缽蘭提著竹籃,離開小廚房。
她穿過幾個院落以後發現不對了,她在轉角還有拱門做的記號都不見了,也就是說她又要面臨迷路的可怕事件發生。
怎麼會這樣?左看右看,木炭的痕跡別說看不到,每道門乾淨得像被水洗過一樣。完了,這下要從哪裡回去才對?
就在她惶惶然如喪家小狗到處轉來轉去的時候,高大的樹上有個小男孩掀著眉看她。
* * *
早膳冷了。
相對的,滕不妄也是冰冷的臉色,他繃著臉,一口一口喝著沒有溫度的粥。
「我不是故意要迷路的,」缽蘭咬咬蒼白的唇。「對不起。」
「你不是做了記號,總不會連自己做了什麼記號都忘記了?」他習慣每天早上喝粥,白胖的米粥有讓人心安的力量。
基本上,冷涼的稀飯傷胃,他決計是不可能入口的,但看見她滿是泥水的繡鞋跟裙擺以後,他一聲不吭,端起碗吃了起來。
「不見了。」她臉色也不好。繞了道路的她,最後碰到翠娘,才順利回到這裡,之間花了多少時間,她壓根不去想。這會走了太多路的腿微微的抖著,她只想趕快有個板凳可以坐下來歇息。
「那種笨法子。」
「你知道我用木炭做記號?」
「我又不是死人怎麼不知道!」三、兩句話又惹火他。
缽蘭無言的閉嘴,誰叫路癡的人是她。
滕不妄以為吃東西可以鎮定他的情緒,誰知道他就是無法忽視缽蘭茫然的模樣。
「去找梅媽,要一份宅子的路線圖。」他甩下筷子,等一下午膳要是再敢遲到,看她怎麼解釋!
「噢。」
用過飯,滕不妄看了會書,才抬頭,又發現缽蘭倚著屏風打盹,雙手不忘抱著屏欄。
又睡,就算豬投胎也有清醒的時候,她倒是處處可睡,隨時可睡,他不過翻了幾頁書她已睡去,本來想叫醒她的,但想起昨晚她不停的囈語就作罷了。
愛睡,就給她睡吧!只要不摔下去就好了。可是才想著呢,砰地一聲,滕不妄的瞼又變成了豬肝色。「耳缽蘭!!」
幸好不是頭著地,缽蘭摸摸摔疼的手臂。「咦?」
「你可回過神了?」他冷冷瞅她。
知道他消遣自己,她站起來。「要是五爺允許,我可以出去的。」
不想看她可以直接說,一直無所事事的待在房間裡,她也很不想。
「哦,我倒是想知道你出去能做什麼?」他嗤了聲。
她微帶驚訝,「可以做的事情那麼多,你除了看書都不做別的消遣?」
「你說我這殘廢能有什麼消遣?」
缽蘭垂下眼。依舊是話不投機啊。
「耳缽蘭!」她不說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欺負她嗎?
她抬頭,鼓起勇氣。「要是五爺肯,請讓我去找點別的事情做。」她才不會一直想打瞌睡。
自從她離家以來,做的都是勞力工作,只有日前被罰到藏珍塢去的那短短一天,重溫了以前工作的感覺。人,好難相處,那些文物骨董就不會了,它們能讓她無拘無束的揮灑,也還報它們最初的光華跟璀璨。
「伺候我不是工作?」他沒好氣的問。哪個丫鬟不撿簡單的工作做,偏生她就是跟人家不同。
「不一樣的。」提到這缽蘭不禁侃侃而談。「人除了勞力以外,精神上的工作可以讓心情愉快,當你做一件你很喜歡的工作,可以忘記其他的煩惱,藏珍塢裡還有很多需要修補的骨董品,你讓我到那裡工作,我會很感激你的!」
「我要你的感激何用?又不能拿來賺錢,」他馬上否決她的話。至於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我就知道行不通。」
他瞇起眼睛。她拐彎罵他不通情理嗎?「你想去,好,我還煩惱請不到專家來處理那些物品。我們現在就走,讓我看看你的本事,你要知道,裡頭隨便一件東西都可能比你值錢。」她以為那些骨董隨便用漿糊抹一抹就了事嗎?
* * *
一個碩大的胖姑娘笑臉迎人的杵在門口,克盡著門神的任務。
「要是可以,找一個可以跟胖姑娘站一起的秦男俑,兩個人看家也有伴,你說好不好?」
「別跟我講這些無聊事。」真的門神聽到要吐血的。
桃腮粉臉的胖姑娘,讓缽蘭心情不自覺的感到愉悅,發自內心的笑容漫上她的臉頰,本來少有生氣的眼珠又亮又光,這樣的轉變很不一樣,使她整個人煥發出一股迷人的神采。
「我是說真的,南大街的掛貨鋪應該找得到。」
她知道掛貨鋪?滕不妄不動聲色,暗暗記下。
掛貨鋪不同於古玩鋪,收購物品的種類繁多,零星廣泛,貨物的價值或許比不上古玩鋪,好處就是大江南北的貨物集於一地。
一進門,缽蘭忙著四處把窗戶打開,好讓新鮮的空氣流通。
滕不妄冷眼看她忙進忙出的,不發一語。
她怕髒,平日不喊她,就不見她動手打理,他看書,她就打瞌睡;來這裡,她竟如同魚回到河流,帶勁的樣子比跟他單獨一起的時候生動活潑太多,跟他這個殘廢的人在一起是樁苦差事他知道,宅子內的流言不用刻意打探,到處都能聽見,大家都以為他聾了,就什麼都聽不到,沒有人記得他還有一隻耳朵是健康的。
滕不妄心情起伏,屋子裡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