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
他的火氣又冒出頭:「我要你幫忙管賬,整理文件,甚至只要是山莊裡的大小事,你都可以插手去管,我不會把你局限在我身旁的。」
——我不懂那些東西。
「不懂就來問我。」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答應你,就可以一直住下來?
「不願意嗎?」
再次縮回自己的手,胭脂臉色一整。
——你不在乎我會替你帶來麻煩?
「我的麻煩肯定不會比你少。」血海深仇教他如何能忘!
☆ ☆ ☆
裘胭脂一直沒有給袁克也什麼明確的回應。翌日,膳廳裡也不見她的蹤跡,他不著痕跡地詢問,卻沒人看到她。
「克也,你對裘姑娘似乎特別關心?」慢條斯理把饅頭往嘴巴放的華胥嗅出些許的不對勁。
「你有意見?」給他責難的一瞥,袁克也語氣冰冷。
「怎麼會!」
「那最好。另外,我想知道你哪學來的手語?」不看一眼桌上的食物,他想到從昨夜就一直懸掛在心裡的疙瘩。
「學堂裡有一兩個這樣的孩子,為了跟他們溝通,很自然就學會了。」
袁克也劍眉微蹙,心裡彷彿拿不定主意:「教我。」他有些不自然,喉嚨卡了什麼似的。
「咦?」
袁克也一拳敲在餐桌上,湯水全濺了出來:「要我重複幾遍?不管你一天有多少工作,總而言之,你必須挪出一炷香的時間教我手語,就這樣了。」
他不是磋商,是命令。但是,在微微的呆愣後,華胥大笑。
「原來,你有求於我啊!」 他算是袁家的食客,和袁克也相交也有好幾年,他認識他,但發誓沒看過好友欲言又止的彆扭表情,這回,是大開眼界了。
「是又如何!」袁克也毫不逃避。
「可以問為什麼嗎?」現在略帶人氣的袁克也比較像幾個月前的他,熱情、爽朗,那些原來擁有的特質全在數月前的一場大火中消失了。家破人亡的悲痛扭曲了他善良的本性,倏地由他兄長轉移到他肩膀的負累重擔,迫使他一夜成人。
他看著袁克也咬緊牙關,忍常人所不能忍,每天做得像頭騾子般,就只為了讓原來依附袁家莊討生活的人們能夠再度安居,不再過那流離顛沛的日子;而他也的確做到了。
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實則,只有袁克也和他最明白,未來是一條充滿挑戰的路,白手起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像虹兒。」這就是袁克也的回答。
袁家有五個兄弟姐妹,三男二女,然而,除了袁克也和克武逃出生大外,其餘的完全不知下落,而袁虹兒,是最受疼愛的小妹。
「原來是這樣。」 華胥離開椅子,「你讓我驚訝,在我以為,裘姑娘一點都不像虹兒。」
是誰當局者迷?又是誰冷眼旁觀?
第三章
馬纓丹開滿紫橘白的小花,不只順著整條野徑生長蔓延,連山丘上也散落著一大片。
暖暖的太陽下,裘胭脂就坐在地上忙碌地穿著花環,用蚱漿草心一朵朵貫穿馬纓丹的花心。這是浩大的工程。而小山崗的花堆裡赫然放著兩個白胖的饅頭,此刻正招來蝴蝶刺探。
「嗚……對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啦!」是小孩的啜泣聲。
裘胭脂由山丘往下眺望,一隻水桶倒在羊腸路徑上,桶內的水一滴不剩,全被泥土吸收了,而闖禍的小孩約莫才五歲大,正哭喪著臉。
「唉呀,你不要哭了,煩不煩哪,就這一點點水都抬不回家,會讓娘擔心的,笨蛋!我一開始就叫你不必來礙事,這會兒果然……」老氣橫秋的另一個孩子不過只比哭泣的男孩高那麼一些些。
小男孩幫了倒忙,焦急之下哭得更厲害了。然而他的眼淚被一根清涼的指尖給抹去。
淚眼模糊中他看見一張甜蜜的臉。
裘胭脂比手勢。
——就因為弄翻水掉眼淚,這樣是不行的。
她把編好的花圈掛進男孩的手腕,又繼續比手勢——姐姐知道哪裡有乾淨的水源喲,而且又近,我帶你們去。
「喂,你不會騙人吧,這水我們可有急用耶!」做哥哥的警覺性比較高,對不曾見過的陌生人提出疑問。
裘胭脂又變出一隻手花環遞給他。
——相信我。
她提起水桶,蹦跳地往另一條山路走去。
做哥哥的看了看花環,用力握緊,然後朝停止嗚咽的弟弟偏頭:「她是個啞巴,應該不會騙人,走吧!」
繞過彎曲的一段泥路,碧波似的水潭豁然展開在三人的面前,潭水銀光粼粼,清澈得足以一眼看見潭邊的石塊和蝌蚪。
孩子終歸脫不了孩子氣,蝌蚪和悠遊的小魚苗早早吸住他們的注意力,根本忘了所為何事。
裘胭脂也不催促,任著他們玩到盡興。
她看見哥哥手上抱著一堆蛤蜊,小小的手盛不了多少,一邊走一邊掉,他那可惜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懊惱模樣讓胭脂看進了眼底。
兩兄弟檻樓卻乾淨的衣著顯示他們拮据的生活,胭脂隨手摘下芋頭葉,朝哥哥比著手勢。
她要他將蛤蜊放在芋葉中,自己也加入尋蛤蜊的活動。
☆ ☆ ☆
簡陋的小木屋,暗淡的光線下,胭脂在山莊的最偏僻處見到了邯恩、邯德的娘親。
高挽的發,只用一根木簪固定,粗衣布裙雖然綴著補丁卻很乾淨,一點也不見粗鄙模樣,最引胭脂注意的是木雪琴的面貌。雖然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容顏依然姣好,端莊的氣質,恬適靜淡,婉約柔美。
她對胭脂的缺陷報以平常的心態,憐憫自始不曾在她的舉止中顯露過。
「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謝姑娘才好。」從來沒滿過的水缸此刻是盈滿的,一桌的野菜足夠他們一家豐盈好幾天,木雪琴對胭脂滿懷感激。
——別謝我,野菜蘑菇都是邯恩、邯德摘的,我只負責帶下山。不過舉手之勞,重要的是她玩得非常愉快。
「娘,恩恩把要醃的長年菜統統搬到屋外了。」紅撲撲的小臉由門外探出來。
「娘就來。」
貧寒人家靠的就是一些季節醃漬物過活,邯家也不例外。
——我可以幫忙嗎?胭脂沾水在桌上寫道。隨即,她雙手合十道歉,窮困人家幾乎目不識丁,她寫字誰看得懂啊?
「我識字。」木雪琴說道。
咦?
「未出閣前,我上過幾天私塾,後來,家中生活實在太苦,供不起我唸書,才放棄。」一點點的認命,一點點的無奈,因為太淡了,反而深刻。
胭脂點頭。 「如果不介意就一起來吧!」胭脂的親和力深得木雪琴的心。他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即使克守本分也難免遭人冷眼,胭脂的親近讓她有了溫暖的感覺。
將已經曝曬過的長年菜撒上粗鹽,放人準備妥當的大水缸,再加以重石便可,但對什麼都好奇的胭脂偏要站在上頭踩它一踩。
袁克也看到的就是她撩高裙擺,裸著半截潔似藕的小腿站在水缸裡迴旋跳躍。
她紅如番茄的雙頰比陽光還耀眼,她對小男孩露齒而笑的表情令袁克也緊繃的怒顏有了重大的改變。
他發現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身形轉移,他的眼光離不開她。
兩個驟來乍到、高大威猛的男人趕走了所有的愉悅氣氛,邯恩。邯德被木雪琴攬進懷裡,母子三人縮了縮。
石虎皺眉瞅了木雪琴太過削瘦的背影一瞥。
這女人幹嗎嚇成那樣?他們又不是毒蛇猛獸!
「下來。」袁克也根本不曾注意木雪琴母子的存在,眼睛裡只有裘胭脂。
胭脂用大眼瞠他。他不知道自己破壞了別人的快樂嗎?但是,他為什麼來?她站在菜缸裡仍要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面貌,他微微滾動的喉結,下巴性格的弧線,還有雙她見過最優美的雙眼皮。
因為這些,她的心滑過不明所以的騷動,就連腳心都冒起燒灼的熱氣,直抵腦子。
這種感覺太怪異,太太太……她無暇將剩餘的羞澀吞嚥,已經被人用鐵臂圈住大腿抱了下來。
這是怎樣的親密姿勢?為了平衡自己,胭脂不得不緊扳住他的肩。她俯瞰他,以從不曾有過的角度。
緊密貼合的軀體,胭脂感覺到袁克也由衣服透出的微溫。
沉默在他們之間鋪張開來……
「裘姑娘,你差點害死我石虎,為了找你,咱們少爺幾乎沒把山莊給翻了。」石虎驟然插進聲音,抹煞了一切似有還無的情愫。
袁克也將她放回地上,收回手:「為什麼到處亂跑?」她可知道他為了她浪費多少時間,又延誤多少工作?
胭脂很自然提起袁克也的手腕,輕寫道:——有事?
石虎看著她大膽的動作,忍不住喘出氣來,接著,他把胭脂拉到一旁,好意地訓斥:「丫頭,別說我石虎沒照顧你,一個女孩家怎麼可以隨便摸男人的手,就算咱們少爺不吭氣,你不怕別人指點嗎?下次絕對不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