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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陳毓華

  「那就好。」

  爹地連聲音都在抖欸,他很久沒有看過爹地眼睛發亮的模樣了。

  「再見了,我們還會再見的。」他對著荷眼幾乎要氣壞的臉孔說。

  他看著她瞪大眼,像要伸出爪子來洩憤,好可愛的表情,要不是時間不對,他可能會咧開嘴巴笑出聲音來。

  為了不讓荷眼太過難堪,曹黔牽著兒子的手轉身離開。

  「小猴子,以後不許從瘋人院給我帶朋友回來!」她大吼出聲,完全沒有形象。

  曹黔差點顛了腳步。

  而正在廁所忙著繳「水費」跟「地租」的秋歌掏掏耳,誰在吼?

  「爹地!」曹言也聽見了,他驚呼。

  「我沒事。」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動不動就冒火呀。

  她火冒三丈的樣子真是叫人懷念。

  栽在同樣一個人手中兩次不算沒志氣吧?這次的勝算應該會多一點,他手上還有一個王牌嘛。

  低頭看著鑽進車內的兒子,曹黔的腦子如風車一樣開始瘋狂的轉動起來。

  ※※※

  「爹地,我們就這樣回去了?」坐上車,曹言迫不及待趴在座椅上詢問充當司機的曹黔。

  「不然呢?」曹黔的眼注視前方,車子駛入多流量的車道,他分神注意著路況,一邊聆聽兒子在說什麼。

  他眼帶落寞。「她是媽咪啊。」

  「不一定,你在世界大百科裡面不是有看過,這世界有兩個人的面孔是長得一模一樣的,你可能很湊巧的見到其中的一個。」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他不敢給兒子太大希望。

  「不,她跟畫裡的媽咪一模一樣。」家中那幅全家福是他想念媽咪時唯一的慰藉,多少年來他熟得不能再熟。

  他不明白為什麼做父親的人也不確定。

  「她為什麼不認我?」他壓根不記得看過那種百科全書好不好。

  「她也沒有認出我來。」那種眼神像是對陌生人無異。

  要說假裝,不可能。

  其實他也不明白,真要恨他,也不是那樣的神態,況且他的荷眼不是那種人。

  太多的想法在他心中如潮水奔流,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這麼多年的距離,他都變了,她能不變嗎?

  「爹地。」

  「媽咪不在我們身邊的時間很長,也許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曹言嘟起了嘴。

  「才沒有,我跟秋歌打聽過,媽咪一直是一個人的。」

  「就算這樣,我們也不能失禮的跑去認她,她不認我們一定有她的理由,知道嗎?」他也是心有千千結。

  「爹地,你一直打壞我的夢想,你不怕以後我長大變成很現實的人嗎?」他班上同學的父母都是那種很正常的爸媽,為什麼他家的爹地就是不一樣?他沒有變壞,沒有離家出走,沒有逃課,沒有狐群狗黨,這麼優秀無敵的他還不能換回一個媽咪嗎?

  「你現在還沒有變壞啊。」

  唉。

  「你不把媽咪找回來我就會開始變壞,去網咖,去泡馬子,去搖頭,讓你每天跑警局。」

  自從他懂得要媽咪開始,爹地就用那種內疚得會溺死人的口氣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當爸的都認錯了,他當人家兒子的人能怎樣,總不能一哭二鬧三上吊,逼爹地去把媽咪找回來。

  可是,那是以前,現在,只能在畫中看見的媽咪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好!要是爹地還龜毛的不肯把媽咪找回來,哼,他也有辦法。

  曹黔臉皮抽動,這個小鬼,越來越難說服。

  「小言,我們還不能確定她真的是媽咪,要是認錯人這樣不好。」

  「我小,媽咪不認得我沒話說,我不會怪她的,可是,媽咪離開我們的時候你又不是嬰兒,她怎麼會認不出你來?」

  「也許,她還生爹地的氣。」

  哼,他也生爹地的氣啊。

  「阿姨說做錯事的人要付出代價,爹地,代價是什麼意思?是很貴的東西,像你跟我嗎?因為爹地做錯事,所以媽咪才會不見,可是我想要媽咪啊。」

  曹黔沒辦法繼續保持談笑風生的表情。

  「那我們一起去求她好不好?」兵分兩路總比他一個人單獨奮鬥成功的機率要多得多。

  「爹地說過,我們可能認錯人,你突然叫她媽咪會把她嚇壞的,嚇跑她,你也不想吧?」是他不好。

  他想起剛剛荷眼拒人千里的冷漠,那裝不出來的,是什麼原因讓她把他忘得乾乾淨淨?

  她那涼涼的眼神叫人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

  荷眼、荷眼,這名字烙在他的心底,變成一種痛,怎麼可能忘?

  他承認那些年他的眼中只有事業,蠟燭兩頭燒的工作讓他忽略了她,他以為把她放到婚姻裡面,給她最好的物質生活就夠了,其它的,有一輩子的時間,他們可以慢慢來。

  他沒有做到婚姻的承諾,讓她依靠信賴,讓她快樂無憂。

  她走了。

  留下破碎的家庭,和無限的打擊。

  他愛得不夠。

  逼走了她。

  ※※※

  煙嵐飄飄,蔦蘿攀附在老松身上,扎進的根蔓冒著點點紅花,山丘下有一彎清澈的河,婉蜒著,不知道流向何方,終日潺潺的水灌溉了這片上地上的繁花,桃花粉嫩困白,掩去了半片的晴空,風來,瑟瑟的掉了一地的花雨。

  在水一方,綠草蒼蒼。

  這是荷眼的住處。

  隨風搖曳的蒲公英掉在她的眼皮上,擾了她的午憩。

  「霍一飛,你不能老是想進來就進來,改天要是我在換衣服,你看見我身上任何一塊肉而要娶我,這樣我太吃虧了。」這年頭不懂什麼叫禮貌的人比地上的螞蟻臭蟲還多,就算待在家也得不到安寧。

  腳步聲收斂了,因為來到她面前。

  「好哇,反正我也失戀,我們就湊成一對吧。」

  去!

  「我們都單身,妳的提議滿誘人的。」他繼續逗她。

  「你啊,給老娘有多遠滾多遠!」

  「小小狐狸精,老是喜歡充大。」他不是老牛,也不想吃嫩草,要說嫩草……不用瞄,他後面就一個叫人頭痛的。

  狐狸精不全是千萬年成精的,他眼前這個是年輕的美眉,也因為年輕,才會摔了那麼大一跤,還痛到現在。

  「你很惹人嫌。」荷眼最討厭被訓話,偏偏這傢伙是老於投胎,滿嘴道德經,聽久了都會倒背了。

  「我知道。」

  「知道還來?想害我長針眼喔!」

  「雖然這片大草原是妳家後院,偶爾給人練練腳又不會怎樣,我是妳的監護人欸,每次來都擺晚娘面孔給我看,害我做得很沒勁。」

  霍一飛很高,立體的五官看起來並不討喜,介於陽剛跟斯文的中間,乍看之下很難馬上發現他的特色在哪裡,換言之,也就是說,他是個很普通的人。

  這個普通人是中部某家太子爺廟的乩童,事業範圍拜景氣不佳,社會環境變差,人心思定的結果,一問小廟香火鼎盛,有逐年發展擴張的趨勢,忙得分身乏術的人居然大駕光臨她的小屋,打死荷眼也不會相信他是因為想念她這隻狐狸精而來的。

  從古至今,神妖不兩立,他是神仙的代言人,就算時代不同,那種自視高妖一等的氣焰還是不會變。

  「我可沒拜託你。」

  「我也知道,誰叫我是妳的監護人。」

  「霍一飛,你給我聽著,這些年我也幫你不少忙,以前欠你的那點恩情應該也還夠了,你就行行好,別在我的眼皮下出現,我一看到你就煩。」

  「想不到我的顧人怨越來越嚴重了。」

  「知道就快滾!」她從覆了一身的花辦中翻身站起來,早就看見霍一飛的身後藏著一個小人正在對她探頭,她睜大狐狸眼,殺她。

  小頭馬上縮了回去,簌簌發抖。

  荷眼滿意的翹起紅唇。

  「她很小,妳別嚇她。」霍一飛又沒瞎,當然看見荷眼的張牙舞爪。

  「我高興!」嗤,她吐舌。

  「托管一個人。」他的語氣充滿無奈。

  「我這裡不是托兒所。」她最近真的犯小人。

  「我又還沒說完。」

  「沒得商量,拒絕!」

  「要是我拿出以前對妳的恩情呢?」

  挾恩以報啊!

  「你不怕我虐待她,叫她做苦工?」

  「妳不會,我剛才看到妳多了個免費勞工在幫妳挑水劈柴,那傢伙犯了妳,吃點苦活該,要是我早就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亞去。」

  這霍一飛還真是精,知道她本來打的就是這主意。

  「去找奧伏羲吧,他那裡多得是她的同黨,我不跟妖怪以外的『東西』打交道。」那個奧伏羲是標準的人類,因為磁場的關係,大半也拜他爺爺所賜,家中的古董器具多數寄居了有靈氣的生物。

  「妳也跟人類在一起,何況妳這裡山明水秀,把芽兒放養在橋下,不會給妳添麻煩的啦。」他看上的不就是這裡的好山好水,不過養顆珍珠能佔多大地方。

  「養不養一回事,我是比較想知道你放棄那個伏羲氏,非要她待在我這裡安的又是什麼心?」

  「他是男人,我……不、放、心。」

  荷眼一翻白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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