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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陳毓華

  「喂喂喂,先生,不可以這樣……喂!這不合乎規定,我是服務人員不是保母!」要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好想哭喔,狀況這麼多,顧小孩不在他們的服務項目裡。

  他的哀鳴過於微弱,加上看熱鬧的閒雜人等太多,淹沒了他微不足道的悲慘叫聲。

  做人好難喔。

  ※※※

  「只是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會讓我以為……我好像快死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埋在雪中的關係,她真的感覺不到痛意,只是被雪花塞住了鼻子有點不大舒服。

  發動十幾個人把她從雪堆中挖出來,比起染紅白雪的鮮血,她的臉蛋顯得太過蒼白,如黑綢的長髮亂糟糟的。

  「救護車就來了,妳忍一忍。」曹黔把荷眼全身的重量都挪到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怕觸碰到她受傷的腿,一邊還吼問著救護車幾時會來。

  闖禍的年輕男子摟著小女朋友不敢過來探問。

  「你別吼了,吼得大家都把我當成垂死的人。」沒看他大吼大叫過,就連比較激情的演出也沒有,這次,倒是開了眼界。

  呿,說不痛,怎麼突然的痛意從骨子裡鑽出來,蔓延到整個骨盆腔,該死!

  「妳不應該多管閒事的。」他擔心的責怪起她。

  別抱得那麼緊,雖然說他身上的味道還不錯間,清清淡淡的皂香味……赫,又痛!不行,那個慢吞吞的救護車到底是來不來?

  「我才沒有……」

  她發誓,是那個別腳貨來撞她的。

  不會滑雪就乖乖滾一邊去,為了逞威風,讓女友以為他很行,卻害她被他的滑雪杖給勾住衣服,連帶摔了個很精采的狗吃屎。

  這還不打緊,他自己摔得鼻青臉腫,居然緊拽住她不放,把她當成救生艇,她推不開,重心不穩,兩人因此像雪球一樣滾了起來,終於出事。

  他福大命大只刮傷屁股,她則倒霉的被雪堆埋了起來,吃了大虧,聽說……聽趕來把她挖出來的曹黔說,她傷了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大衣漸漸不夠暖,四肢冰冷不說,感覺也變遲鈍,只能下意識的往溫暖的地方偎。

  「荷眼?」她的嘴唇發白,眼神渙散,曹黔心中大感不對勁,會不會是失血過多了?再也不管什麼受傷的人不宜搬動之類的警告,抱緊她,他一躍而起把她往雪車裡放。

  「我會平安把妳送到醫院的。」他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蓋住她。

  「我沒說不信你。」出遊就出問題,哎呀。

  「妳別再說話了。」血都快流光了還說!

  「是你一直囉唆,不要緊張。」

  「我有嗎?」有啊,他手抖得比她還嚴重。

  「讓我說……我不能去醫院你知道嗎?」可惡,怎麼更痛了?嗚……一碰就痛,別碰,痛死啦!一般普通的醫院不適合她啊。

  「什麼?!」

  「帶我去找獸醫,或者去找乩童……」

  哈!他聽錯了嗎?

  「快點!」她都奄奄一息了這男人還發呆!

  ※※※

  「我這裡不是醫院,先生,你會不會是跑錯地方了?」嚷嚷個不停的男子穿著道袍,追著曹黔的後面跑。

  沒錯,這是一間廟。

  一前一後的人進了廟後頭的房間,曹黔小心翼翼的把荷眼放下,還體貼的幫她把頭髮撩開,猛然回頭瞪著幾乎跟他一樣高的男人。

  「霍一飛是你?」

  「是我啊,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他什麼時候知名度水漲船高了?慢著,這可是他的私人房間,花了他大把鈔票買的名牌彈簧床才剛剛運來,他連邊邊都沒碰到,這對男女,哎呀,噴嘖,送洗的賬單一定要跟他們算!

  「救她!」曹黔把他往前推,神情猛騖得像是只要他敢說個不字,就準備要讓他成為橫屍。

  「我都說了……我不是──咦,這張臉好熟喔,荷眼,怎麼是妳?我就說妳今年犯太歲,有大劫,妳不聽,嗯嗯,好嚴重的傷,可惜了一雙美腿……欸欸,我沒其它不良企圖,只是看看她的傷口,你別瞪我,我不說就是了。」他受不了曹黔的眼神,鑽進一間門口掛著布簾子的房間,幾分鐘後拿出一堆烏漆抹黑,氣味嗆鼻的藥膏。

  吠,怎麼人家都還沒開口懇求他救人,他就自動自發的去把壓箱底的寶貝挖出來,起碼也等他求一下吧。

  沒辦法,全世界的妖怪他可以不救,就荷眼不行。

  曹黔看他大刀一剪,剪開荷眼的長褲,隨便的把那些黑漆漆的藥膏挖出一坨,往她白皙的腿上一敷,再貼了張藥布,紗布捆一捆,完工。

  「就──這樣?這麼隨便!」曹黔的聲音很壓抑,彷彿一個不小心就要噴出火來,燒得人面目全非。

  雖然他什麼都還沒說,霍一飛就是能感覺到自己性命垂危;要是一個不小心應對錯誤的話……

  「你不信我大可以不要來!」

  「我是不想來,要不是她要昏倒前死命要我保證不送她去醫院,一定得帶她來找一個名叫霍一飛的乩童,我再多麼的缺乏常識,也不會把一個傷患送到廟裡面來。」除非他和對方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偏偏他愛這個女人,愛到希望她長命百歲、無病無痛,就算老得變妖怪也無所謂。

  「你要是把她往普通的醫院送,那是送死,你以後就準備到動物解剖研究室去見她了。」

  「什麼意思?」敷了藥的她表情看起來的確舒坦許多,他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有兩把刷子。

  她的傷勢若是送到外科,不是先打止痛針,要不就是吊點滴,更嚴重,送進開刀房,一陣折騰絕對逃不了。

  「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她是隻狐狸?動物的血液跟人不同,一進醫院就別想出來了。」他故意的,非常的故意,故意把荷眼的身份曝光,故意想嚇跑這個男人。

  他要看這男人接下來有什麼舉動?

  昏倒?

  逃跑?

  還是倉皇失措的破口大罵,假裝一百個不相信?

  「不介意我抽煙?」曹黔沒有煙癮,只在有心結的時候會抽上幾根。

  怎麼跟他預料的反應出入頗大,嗯,有待重新評估。

  「她會睡一下,出來聊一聊。」

  「嗯。」確定荷眼睡得安穩,曹黔才跟著走出房門。

  霍一飛坐在廟口前的石階上,等著曹黔加入他。

  「先談談你跟我家那隻狐狸怎麼認識的?」

  「不要開口閉口叫她狐狸。」一開始氣氛就陷於緊張。

  呵呵,滿袒護的唷。

  「她跟我的確關係匪淺嘛。」這麼說會不會被雷劈?

  「哦,什麼關係?」會比他這前任的丈夫還親密嗎?曹黔滿不是滋味的狠抽起煙來。

  「這問題我先問的。」打探人家祖宗三代不是他的專長,但為了那只傻狐狸,他多少要問一問,免得她又再笨一次。

  狐狸跟人一樣,笨一次可以被原諒,笨兩次就應該撞豆腐謝罪啦。

  當然啦,他祖宗三代那些發霉發臭不相干的事他沒興趣,把這男人搞清楚就很了不起了。

  「我是她的前夫。」

  「兜兜轉轉,又在一起,你把她害得很慘。」霍一飛只是多瞄了曹黔兩眼,沒有多餘的情緒波動,甚至沒多費力氣問他為什麼他們又在一起。

  曹黔心中一動。「她跟你提過我?」

  她明明忘記了所有一切。

  「用不著試探我,我對你所知有限,你也知道只要是那隻狐狸……荷眼她不想說的,嘴巴比蚌殼還要緊。」

  「那就是說她仍記得我,忘記是騙我的。」她在拷打他嗎?用遺忘作鞭子?

  「唉,荷眼真沒眼光,也只有她才會跟你這種呆子談戀愛,全世界都知道她愛上一個人類,也都知道誰是她最喜歡的人,他笑的樣子,他走路的姿勢,他吃飯的樣子,甚至不肯學中文、不肯喝稀飯……曹先生,要是你還認為她為了耍你假裝忘了你,我只能說你太不瞭解荷眼,那隻狐狸也從頭到尾愛錯了人!」

  霍一飛一想起荷眼當初痛苦的容顏還是會起「加冷筍」,談戀愛的人是瘋子,被拐去結婚的狐狸更是白癡。

  儘管曹黔深呼吸一百次還是覺得痛苦,看不見滿地的煙蒂,他又掏,才發現平常好久才抽一包的煙已然精光。

  「她是怎麼……忘記我的?」

  「你以為,一直被過去束縛,傷口長期無法癒合,在愛情面前患得患失的滋味很好受嗎?你以為,艱苦的跟自己的情緒角力的她能撐多久?不選擇忘記她會把自己摧毀,她為了愛你把自己縮小,以你的天地為世界,以你的快樂為快樂,結果,你對她做了什麼殘忍的事情?她說,她看不到你跟她的未來,只感覺到黯淡。

  「反正就算她離開了,她也已經給了你一個兒子,你還有什麼好貪心的?」他連珠炮似的,沒好氣的轟炸他。

  「於是,我經過她的同意,拿掉了她對你全部的記憶。」

  最後一句再怎麼驚天動地也比不上之前給曹黔的剌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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