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報警?」另一道受驚的聲音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詩人濃眉緊蹙,冷汗已經浸濕了他好看的鬢邊。模糊地瞄著更多聚攏的人群,他發現自己摀住傷口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那是大量失血的徵兆。
說什麼他也不能在這種地方倒下去……
車子!對,只要趕回飯店他就能想辦法療傷止血。
驚人的意志力支撐著他,拉開車門他躺了進去。
「開車。」
「你——」同樣坐在後車座的瀧宮戀被他突如其來的出現給駭住了。
「歎!流浪漢,你看清楚這可不是計程車,滾出去!」前座的司機出於保護主子的心理,一出口就是大聲撻伐。
詩人的意識已漸漸模糊,就連視力也快被痛楚的黑暗給吞噬了,他抬起眼凌亂地掃了一眼,便陷入無止境的昏迷裡。
好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緊緊扣住瀧宮戀的心,她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看過那一對出奇深邃的眸子。
他的眼瞳帶著一點頹廢、一點憂鬱,還有那一身淡淡的落拓,揉和成極端神秘的氣質,她的心因為這分微妙的認知,不可遏抑地鼓動起來。
她認識他的,那種深深懷念的重逢,像被禁銅的靈魂在千百回輪迴轉世後才找到另一個寂寞靈魂的酸楚感覺,令她渾身戰慄。
「小姐,你還好吧?」克盡職責的司機發現他主子不尋常的蒼白容顏,以為是被那一身血的男人給嚇壞了。
瀧宮戀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他的小姐肯定被嚇呆了!有了這層認知後,他馬上推開車門打算請人來處理這突發事件。
「吹尹,開車,快點。」她作出了簡潔的命令。
吹尹遲疑了那麼一秒鐘,卻接到更堅決的指——
「快!」
他絕少見過態度如此肯定沉著的小姐。
那是他心目中嬌嫩如花的小姐嗎?不過他知道事不宜遲,這種深奧的問題還是留待以後再探討。
他加足馬力,只留下一股輕塵——
第二章
端著清洗傷口的水盆,瀧宮戀的舉動再次驚嚇了守候在詩人身旁的天香百合和瀧宮家的家庭醫師平川彰造。
「奶媽,家裡還有乾淨的毛巾嗎?」她彎眉秀鼻略微見汗,微瘦的玉頰因為勞動而泛著誘人的粉紅。
天香百合急忙想將頗重的水盆接過:「好小姐,這些粗活老身來做就可以了,他只是個流浪漢,你為他做這些,太失身份了。」
她看著瀧宮戀長大,優渥環境下的小姐就像溫室中培育的花朵,端是珍貴萬分。甭提拿一塊抹布,就連一根小指頭都有專人為她打理,更甚的是,自從渡邊圭吾掌管了帝都機構以後,替瀧宮宅更增添了許多傭僕,以求讓瀧宮戀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
而他也的確做到了。
「奶媽,只是一盆水,不打緊的。」她滿臉溫柔,滿身透溢秀氣。
「就算一杯水我也不允許。」男女有別,非關親戚,沒半點淵源的人何來許多慇勤。
「救人要緊,您不會就這樣杵在這兒陪我玩拉鋸戰吧?」她有些無奈。
「小姐?」天香百合仍是不贊同的眼光,「就這一回,下不為例了。」她嘟嚷著找毛巾去了。
瀧宮戀很明白天香百合的忌諱由哪兒來。
瀧宮家是古老的大家族,自幕府時代就維持著古老的規矩,一代代傳下來,每個瀧宮家的人都以這樣的優良傳統而自豪,雖然瀧宮家目前只剩一個弱女子的她當家,天香百合也不會讓她輕易壞了祖先建立的規矩。
把水盆放在櫃上,平川彰造抬起了頭。
「這是他身上的鏈子,小姐先幫他收著吧!」
一條紅繩漾出平川彰造的手,末端繫著淚珠造型的墜子。
那墜子一觸到瀧宮戀的手便像奶油融了般,乳色的光滑表面竟然慢慢澄透,它清明得讓她一眼看穿自己手心上的紋路。
其實說那淚墜是透明的倒也不盡然,她瞇起眼仔細地看,居然發現那似水晶又非水晶的東西裡包含著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羽毛。
珠寶金飾水鑽的東西她不是沒看過,但這微溫的淚墜卻讓她愛不釋手,那種感覺好像見到自己多年前遺失的心愛東西一樣。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無愛無慾的人,遑論女孩子愛的飾品銀物,即使優美如琥珀、玉製的手工品也難激起她一點佔有慾和收藏的念頭,可這看似不值錢的玩藝卻緊緊扣住她的心。
把淚墜握在發燙的手心,她試著拂去那種斷然侵入的念頭:「他,還好吧?」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這一問是多此一舉,看他全身上下沒一處是完好的,她很懷疑自己救回來的這個人是否還有呼吸。
「他的身體很健康,看起來不會有多大問題的。」挑淨詩人身上的爆炸殘留物,他倒了大量的藥水清洗被燒灼的部位。
「你的口氣有些不確定。」她是害怕的,他的血雖然被止住了,但是滿身的傷痕卻教人觸目驚心。
「老天!我的好小姐,請你離開這裡。」天香百合市進門就看見詩人一絲不掛的上半身。
她的小姐可是還未出閣的金枝玉葉,和一個來路不明的赤裸男子同處一室成何體統?這種事要傳到渡邊圭吾的耳朵……別提那種霸氣的男人,就算是她也無法忍受。
「奶媽!」她根本沒辯駁的餘地,就被一古腦卯起來的天香百合推出了房間。
瀧宮戀對那扇砰然合上的門投了憑弔的一眼。
為什麼她身邊的人總是把她想像得那麼無能?她怕血,沒錯,但是這種非常情況就算大男人也會軟了手腳不是嗎?她怕,並不代表不能承受。
更何況,她想守在他的身邊,他那緊緊糾結的眉,孤獨刻劃的臉部線條,還有……那對彷彿在哪裡見過的眼睛,都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她一向平靜的心湖。
她輕敲一下自己的頭。實在太荒謬了,她根本不可能見過他,她的朋友裡沒有一個是金髮金眸的。
她不該因為這連姓啥都不知道的外國人而失常。
把自己安頓在柔軟的軟墊上,才說服自己的瀧宮戀又將眼光投向客房的門。
☆ ☆ ☆
詩人含糊不清地詛咒著,那天殺的醫生居然在一劑麻醉針也沒注射的情況下,把他整治個夠,肉體的痛楚令他原來極端混亂的思緒變得十分清明,這是惟一該感謝的地方。
其實他早就清醒了,早在那個有好聽聲音的女孩把他放在床上時。
空曠的房間令他身心都得到了纖解,就在他微睜開眼的時候,一陣悉萃的衣服磨擦聲和門開後清涼的空氣隨之飄進了他的床邊。
他微瞇著眼覷著那段被淡藍衣料包裹住的窈窕身軀和修長白皙的小腿肚。
她顯然極力避免弄出一點聲響,就連端把椅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詩人驀然張開眼,就在瀧宮戀落座的那一剎那。
她那頭宛如絲緞的長髮全部攏在削肩上,用一根湛藍的緞帶綁了起來,那古典韻味的如畫眉目溫柔地勾勒出她光澤的風神玉貌,她的皮膚是半透明的白,端是個冰肌玉膚、水樣的人兒。
天旋地轉都不足以描寫詩人的感覺,她身上那股醉人的香味太熟悉了,他的心無法控制地鼓動起來。
瀧宮戀甫落座,便嚇了一跳。因為她才轉頭,便發現自己的視線掉人兩潭深邃的眸裡,她再怎麼不願承認,卻發現對方的眼睛彷彿在許久以前就收藏在她的靈魂、她的記憶裡,如今一觸動,許多紊亂沒有規則的畫面像散花的天女,一片片漫舞飛揚的鏡頭飛也似的掠過她腦海。
他的眼睛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撼動,叫她為之——心動。
是的,心動!從來不曾有人能使她生出這樣既酸楚又心疼的感覺,這個她撿回來的男人是第一個。
他的耀眼不是一般俊男帥哥淺薄皮相的脂粉氣或冷硬傲酷,他是內斂的,斯文完美的線條,長長的修眉,沉眼薄唇,一雙多情的眼,一個彷彿不屬於這時代的翩翩男子。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技。」詩人凝注她那雙熟悉的水眸,不禁喃喃道出他心中最深層的渴望。
「你說什麼?」他說的是哪一國語言?那優美的音階像極了某個人說話的模樣。操著流利的英文,瀧宮戀侷促地反問。
見到一線曙光的沉沉黑眸,在一瞬間又被失望的幽霧給強佔了去,詩人飛快地掩飾自己失望的神色。
那又重又沉的疲憊漫天席地地捲住他,向他做最凌厲的攻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止這樣永無盡頭的尋找和不斷的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體內燃燒的感情和眼淚要向誰傾注……其實,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眼淚和熱情在這些年的躑躅下是否已經形同枯木?
「是不是傷口又發疼了?」他眼中的神情太複雜,瀧宮戀理解不了那裡頭包含的感情,她惟一能確定的是她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