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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她不是很情願地起身,噘起薄薄的菱唇,不依地嘟嚷:「公司有渡邊就可以了,為什麼非得要我這掛名的董事長批閱,他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塊料。」

  對那些煩死人的經營手段、營業政策、交際手腕她一概不懂,一間帝都高速交通公司交到她手中真是每下愈況,要不是有個渡邊圭吾撐著,帝都高速集團早就分崩離析了。

  「小姐!」天香百合輕叱,「公司是老爺留下的遺產,你不盡心就很不該了,怎麼可以又說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她凝眉肅目無比威嚴,和方纔的慈祥簡直是天壤之別。

  瀧宮戀偷偷吐下舌頭,低頭乖乖認錯。和奶媽抬槓絕不會有贏的機會,不如從善如流的好。

  她的父母早在幾年前因為飛機失事雙雙去世,留下子然一身的她和一間經營不善的運輸公司,剛接手的她整天都處於焦頭爛頭額和虧損的情況,直到她青梅竹馬的好友看不過去才接手。

  其實說接手也不盡然,公司發號施令的人還是瀧宮戀,只是她的決策仍舊需要經過渡邊圭吾的許可,兩人這種合作的模式也勉強將風雨飄搖的公司導回正軌,所以她對年紀比她稍長一點的渡邊圭吾抱著敬畏的態度多過其他。

  「是,我錯了。」

  「知錯就好。」天香百合恢復了慈祥的笑容。

  她何嘗不知道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綁在乏味的公司是不道德的,但是她不相信渡邊圭吾——即使那男孩令人挑不出一點不滿的地方來。他太完美了,反而教人害怕。

  所以她還是堅持只對藥草花鳥有興趣的小姐非參與公司行政不可。

  ☆  ☆    ☆

  新宿御苑是東京最受歡迎的市民公園之一,江戶時代它曾是信州高遠藩的居所,到了明治時期才成為農業試驗場。派官戀悠遊在一座巨大的暖房內,裡頭種滿許多珍貴的熱帶植物。

  「你對這些花草的興趣永遠都多過我。」渡邊圭吾不知是感歎或遺憾地屈低他一百八十一公分的身長,和沈宮戀並蹲在一盆迷途香草前,凝視著她側麵粉嫩的臉蛋。

  他一身簡單利落的合身絲襯衫,外搭復古黑緞面小背心,同色的涼爽羊毛長褲,渾然天成地洋溢著絕非池中物的氣勢。

  只要他和瀧宮戀隨處一站,任何人都會讚不絕口地承認他們是對才子佳人,世上再難找得到這麼匹配的一對。

  「我不應該把你拖到這裡來的,對不起。」因為半蹲,她長及腰下的發被撩到圓裙上,緩緩散成漩渦似的發海,更顯得她精雕玉琢的容顏溫柔可人。

  她是從唐詩宋詞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清而靈筠天成,即使沒有懾人心魂的艷麗,卻有如暗香浮動的幽荷。

  渡邊圭吾最愛聞喚她那淺淡似無的冷香和如同百靈鳥般清亮靈動的美眸,不管何時何處看到她,她都是那麼平和沉靜,教人想傾注一生來呵護照顧她。

  若說有什麼不滿足,就是她不愛笑,他幾乎不記得她微笑或露齒時是何模樣。

  「不要對我說抱歉,永遠都不要,我知道你原來想利用假日到日光的野草園的,要不是為了那些緊急的文件,你也不必再多跑一趟。」他正視她,眼中全是溫文細膩的神情。

  說緊急,倒也未必,他只是用此作為見她的借口。

  「你這麼說豈不是讓我更覺得歉疚,你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全花在公司,伯父沒有再逼迫你回去繼承家業吧?」

  渡邊家是東京數一數二的成藥廠集團,它研發的藥品統領整個本州,單就東京、橫濱、伊豆和箱根四處就有不下二百家的下遊子公司和研發廠,這繼承的重擔毫無疑問該落在獨子渡邊圭吾的身上。他也爭氣,二十歲即以越級考試升等的資格畢業於帝都大學,次年就接掌了渡邊製藥集團。

  渡邊製藥在他的領導下形成了多元化的經營,短短幾年將單純的觸角延伸向倉儲、運輸以及資訊上面,儼然成為大企業的龍頭;可是渡邊橫田,也就是圭吾的父親萬萬沒想到,就在渡邊企業即將成就霸業時,渡邊圭吾卻卸下人人稱羨的位置投身規模遠不及渡邊集團的帝都運輸。

  他的舉動令渡邊橫四百般不解。

  「這種事不需要你操心,渡邊有的是能幹的部下,要是少了我一人公司就出問題,製藥廠早在我父親那時代就該倒閉了。」在她面前永遠都不會出現的犀利和冷靜此刻淡淡地表露了。

  瀧宮戀心中浮起了更深的歉然。如果她不是那麼的無能……

  「別胡思亂想了,那些事我會解決的,不需要你煩心。」望著她單純的臉龐,很難令人聯想她已經到了成熟女性的年紀。

  她到二十七歲猶雲英未嫁,錯一點都不在她。

  他們從小就是鄰居,自從第一眼看到剛出生的她,他就告訴自己她是他的。

  一路呵護著她長大,從她出落得娉婷婀娜,散發出含苞粉蕊的青澀年紀,他就花費了比事業更多的心思趕走追逐她的人;她是他的,這意念從來沒變過,現在不會,將來更不可能。她只准落入他渡邊家,旁人絕對休想碰她一根寒毛,如果能,他會砌一幢美麗的金屋,讓她只供自己欣賞。

  瀧宮戀靜靜頷首:「我知道了。」

  渡邊圭吾對她而言一直是股無法反抗的強勢力量,和他在一起她只覺拘束,他不需要她花腦筋,不需要她做任何事,甚至連可有可無的笑容他都不苛求。

  有時候,她不得不懷疑,他真心想要的是她或傀儡娃娃?

  「我們該回去了,要不然奶媽又要擔心了。」挽起她細嫩的小手,他珍重地用另一隻手扶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

  瀧宮戀柔軟的身子因為他的碰觸有一剎那肌肉是緊繃的。

  她不習慣他親呢的碰觸,即使只是牽手她也會無端起一身疙瘩,她快速地低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硬邦邦的表情。

  「為什麼?」她每一根微妙的神經都能贏得他全部的關注,如此狼狽的掩飾又怎能逃過他的明察秋毫?渡邊圭吾的聲音注入了少見的森冷。

  「什麼為什麼?」在他面前她永遠是逃不出如來佛掌心的孫悟空,不是她想逃避,而是她瞭解坦白承認的嚴重性。

  他的霸道和佔有慾不會允許旁人有些許的越軌,一絲絲都不許。

  他的強悍不止表現在事業上,連對她都如出一轍。

  渡邊圭吾勾起她潔白的下頷:「你逃避我?」

  「不是……我只是不習慣。」她沒有撒謊,一直以來,她就是無法接受他的碰觸。

  他在她怯怯的粉臉上找到一絲害怕,他不要她怕他,他渴求的是兩人對等的愛:「別怕我,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對不起。」她又重複了他最不愛聽到的一句話,他們之間到底橫亙著什麼問題?

  「別再對我說這種話,我不想聽。」

  「對……我不說就是。」

  她那麼百依百順,教人不忍再苛求什麼,難道他的陪伴不能帶給她任何慰藉?

  「走吧!」他歎口氣。

  「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提出梗在喉嚨許久的意見。

  渡邊圭吾原來想反對的,可他發現她微微抬起的小臉上揚著些許的渴盼。

  渴望自由是人的天性,他不否認自己束縛得她太過了,或許他該給她一定範圍的自由空氣。

  「要直接回家,知道嗎?」內心經過不為人知的掙扎,他終於退讓了一小步。

  他可以看見她幽幽一泓秋水泛出熒熒閃光。

  「真的?」那答案來得太快太迅速,讓她來不及消化。

  他有些心痛,她居然因為這微小的承諾而被取悅了,真是一點都不貪心的小娃娃!

  「我幾時說話不算數騙了你?」

  「那是真的囉!」她不是做夢。

  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她露齒一笑,潔白的貝齒,明眸流轉。

  渡邊圭吾幾乎不能呼吸,她那醉人心魂的嫣然教人這般傾心,他不後悔自己對她的承諾,因為他得到更大的報酬。

  她的笑靨足以抵償心中微微的失落。

  就這樣,瀧宮戀踩著輕飄飄的步子走出新宿御苑。

  ☆  ☆  ☆

  從一片硝煙和化為瓦礫的唐獅子株式會社(其實應該算是「前」唐獅子株式會社了)中撤退,詩人並沒有如同旁人般淨往小巷窄道走,他大方地推開株式會社富麗堂皇的大門,在媒體還沒聚攏之前就融入了人群。

  新宿的人又多又雜,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

  毀了唐獅子一生心血的人不是他,就在冰釋他們和快手之間的誤會時,爆炸聲就突然響起。

  他警覺得快,卻沒來得及躲過波及。他知道自己受了重傷,寬大的風衣只能掩飾一陣子,而血已經一滴滴落在腳後面。

  他走得很慢,腳步雖然有些紊亂卻仍堅決沉穩地前進……

  「哇……他在流血,好可怕!」即使東京人再冷漠,仍有人發現他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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