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畫以沉默回答。
快手等得幾乎以為自己要斷氣了。他可沒對哪個被親吻過的女孩說過任何安撫的話,他對她夠特別了,還不知足嗎?
「你知道我是修女,我沒有談戀愛的資格。」她不想作繭自縛,也不想飛蛾撲火。
「你說的是哪一國的語言,你還只是個修煉女,要還俗隨時都可以。」媽的!
這話一出口不就代表他已經失去逢場作戲的資格了。
就為了她,他居然一口就葬送自己再拈花惹草的機會,搞什麼!
「不得,侍奉天主是我永誌不渝的願望,我不能因為男女間的小情小愛就忘記我許多年來的堅持。」她斂眉肅目,聲音有些幽幽然。
「你還未努力過,就先打退堂鼓了?」他絕難相信她對愛情的態度是那麼的閉塞。
「我……我從來沒愛過,你怎麼能說我退縮?」一個人在沒有摸清楚自己心向的時候,要怎麼確定感情的依歸?
「從來沒有?」他的眼噴出冷凝的光束。
她咬了下唇,遲疑了一下。「沒——有。」她有些惶惑,既然對他不動情,為什麼仍要遲疑?
「你要為這句話負責任。」他的怒氣如焰力四張的火球,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席捲而至。
從來沒人敢用這種方式侮辱他!
「我不過實話實說,難道你一點容納諫言的基本度量都沒有?」她不會笨到看不見快手瞳孔中錚亮瑩然的烈焰。
「哼!你真是瞎了眼,像我這麼好的男人,放眼你身邊有誰及得上的?」
「我就是看不出來你哪裡好!」哼!他也狂妄過頭了。
「我的好你會一項一項發覺出來的,現在,給我下樓吃飯去,糟蹋糧食會遭天譴的,知道嗎?」和她吵架雖然過癮,肚子沒填飽前還是先暫停的好。
唐詩畫聞言,摸著早就咕嚕作響的肚子走下樓去。「不吃白不吃。」
「這才是好女孩兒。」
一場戰爭暫時弭平了——至少在他們吃飯這段期間是如此的。
☆ ☆ ☆
又是輾轉難眠的夜晚。
明明打呵欠打得嘴角都發酸了,眼皮也沉重得剝不開,可是腦細胞卻活躍的不肯安歇,她只要一翻身一抬腳,任何一個無關連的動作都會令她想到鄂圖曼的吻。
那一吻後她漱了千百次的口,他那炙熱狂野的吻痕卻依然存在著,即使含著食物在口中,她也會驀然一陣臉紅,想起他色色的吻。
難道——她喜歡他的吻?或者因為這是初吻,震撼太大,以至於還處在震驚狀態裡?
老實說她還不是很明白。
細微的心正一刻一刻地發酵,只是她不自覺——
就這樣胡思亂想,天又亮了。
例行的早禱和早餐——
快手很清楚地看見她眼眶下比昨天更明顯的眼袋。「坦白說,你眼眶下面的東西是怎麼回事?」
唐詩畫無精打采。「半夜起來釘稻草人啊!」他明知故問嘛!
「還有氣力說笑,不錯。」她半夜不睡覺都做什麼去了?他不禁暗自揣測著。
她把最後一片番前塞進口中。「我今天值日,要早點到學校,水槽的碗給你洗。」
「我討厭洗碗。」
「那就放著,等它發酸出餿吧!」睡眠不足的人火氣也大。
抱起書,唐詩畫斂眉低目,根本不看快手一眼。
快手很早就發現她古怪的舉動,怎麼,他臉上長蟲嗎?瞧她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眼看她就要出門,快手長腳往前一攔小「在你沒給我滿意的答案前,是走不出這扇門的。」
唐詩畫竄升的怒氣快得幾乎觸摸得到,她忘了發誓不看他唇的誓言,猛然抬頭。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管東管西,窮極無聊!」
他的唇動了。「告訴我為什麼你沒睡好,是不習慣,還是不舒服?」
他這算噓寒問暖的關心嗎?免不了她又被鄂圖曼蠕動的唇吸引,像撲火的飛蛾,怎麼都拉不回視線。
她驀然臉紅,剛剛的怒氣變成了理不直氣不壯。「可能是不習慣吧!」
快手盯著她紅得好看的臉,一個箭步,大手便覆上她的額。「你發燒了!」
「才沒有。」她的臉由輕紅轉為火紅。
怎麼了,她這樣經不起碰,他只不過把手放在自己的額上,又不是吻她……呸呸呸,她幹麼動不動就想起那個無聊的吻。
她愈想阻止自己來如潮水的奔騰思緒,愈是不能,一時臉紅心跳,連虛汗都盜了出來。
她恨自己不爭氣,下一秒,連驚呼都沒得及發生,唐詩畫自覺身子已被攔腰抱起。
「你的臉都紅得像猴屁股了還說沒事!」快手蹙起眉,往房間走去。
他們隔著薄薄的衣料,清楚地聽到彼此的心音,唐詩畫簡直不知該把手往哪裡擺才好,那麼親*的接觸令她心慌意亂。
「我沒事,你不要大驚小怪。」快手橫她一眼,以令人頭皮發麻的堅決低吼。
「你他媽就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樣表現一點溫柔婉約啊,逞強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他懾人的注視令詩畫安靜下來,無處可放的手指蜷握著,心臟沒來由地狂跳。看著她驀然溫馴下來的表情,快手聳了下眉,手下也變得更見小心輕盈。
「躺下,我去請醫生。」他可沒這樣待過任何女孩。
「我真的……」在望見快手那駭人的氣勢後,詩畫縮短了喉嚨的剩餘字眼。
他從來都不聽人說話,一意孤行嗎?
「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這裡。」丟下半恫嚇半要挾的話,快手施施然走出房門。
門一關上,她才定下心瀏覽這間房。
鄂圖曼顯然是個模型狂、幻影2000、熊貓式戰鬥機、SR71高空照像黑鳥偵察機、飛狐二號、蘇凱三十一,看得人眼花繚亂,就連長條木桌上都還橫躺著雷鳥十六的分解圖片,可見沉迷之深。
沿著落地的紙扇門是道日式的木造迴廊,廊外遍地嫩綠墨翠,風聲習習,迎陽放著籐椅、小几,乾淨寂靜的恬然挽著涼風拂過詩畫全身的毛細孔。
她在籐椅上坐下,半瞇眼靜看荷腴襖半探出頭的荷葉和羽翼輕透如虛無的粉蝶飛上飛下。
不消一會兒,她歪著頭在輕風微陽的照拂下朦朧睡去,唇畔含著如荷花般的笑意。
快手再走回房間看見的便是這幅景象。
他放下手中的醫藥箱踱到她跟前,俯下頭。
因為側著臉,她密實的頭巾和長年掛在項際的十字架都斜傾一邊去,只有放在口袋的念珠湊巧掉在裙兜上,快手拾起念珠,手撫上她飽滿額上的柔細髮鬢。
她的發一如上次他抓在手心上的澤度,摘去頭巾,果然,匹練似的發全傾向他的臂,溢滿地垂落下來。
一個小小的修女!快手忍不住用鼻樑挲摩她晶瑩如凝脂的面頰,甚至想嘗嘗她安靜徜徉在眼瞼下的黑睫是什麼滋味。
不過,萬般慾望只化成一個輕如蝶翼的吻,他抱起她走回臥室,幫她覆上絲被後退了出去。
他一反身,冷不防撞上一堵肉牆。
快手由牙縫中擠出豬狗永世不得翻身的髒話,將詩人拉至樓下。「你又死性不改的走路沒聲音,想謀財害命吶!」
詩人盯住略帶慌亂的快手,眼珠一轉,輕掃樓上一瞥,並不辯駁。
他顯然清洗過了,參差不齊的茶色頭髮順著頸抵在肩窩處,脖子下是亮黑的薄毛衣、黑絨褲,一色的冥黑為他斯文清淡的氣質增添了神秘和憂鬱。經過處,詩人很順手地將所有的簾幕窗戶拉下來,然後開了冷氣。快手邊看邊歎氣。「拜託,你也留一扇新鮮空氣給我,老兄!」詩人不為所動,逕自找了沙發坐下。「我討厭夏天。」
「我知道,」要不,有人會病態地在夏至天氣穿上毛衣吹冷氣?「我是很認命,反正你這毛病每年都要犯,我也很習慣了,可是有時候我會想,你沒考慮過只要夏天一到就住到北極去?」
詩人沉下幽靜深邃的瞳眸,表情有些認真。「你說的有理。」
他要找的人或許輪迴在北地也說不定。
快手由他沉思的樣貌測出他的想法。「唉!我開玩笑的,別當真。」
他是認死扣的人,難保不會因為一句玩笑話就殺到不見天日的荒涼地方去。
詩人的薄唇滑過輕忽的笑。「一年不見你還是大驚小怪的個性,我還沒說會去呢!」快手瞪他一眼,又順手給了他一瓶飲料。「老兄,你的玩笑像糞坑的石頭,真難笑。」
他從不敢奢望聽見詩人的幽默。
詩人扳開瓶蓋,可有可無地喝了口。「是啊!」
居然連自己都不否認。
快手最見不得他那恍惚的眼神,那種不見情緒起伏的臉龐並不代表無心,是有道活誰也看不見的傷口,那傷是有口難言的苦,那苦又澀又深,除了詩人自己誰也無法使它癒合。
「意大利那群問題兒童都好吧?」詩人毫不費力地換了話題。他太沉悶,不適合讓人放在嘴上說。
「你再不出現,牧師恐怕要自裁謝罪了,這陣子他為了被迫還俗,煩得人見人咬一口,好歹他是你兄弟,去讓他看一眼熄熄他的火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