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韋瓦第的小提琴協奏曲,而他居然用風琴將小提琴的味道全保存下來,行如流雲水蕩。然後,是古諾的聖母頌,一時聖潔純淨的樂聲如誦如行板——
她從來沒好好打量過鄂圖曼,這下不由留了心。並非他長得不夠搶眼,相反的,他那由本身自信累積出來的硬骨氣和獨特的濃冽狂狷氣質比一般五官俊美的男人更容易俘虜人心。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和瀟灑如流雲的不拘小節,這樣大開大闔的男人肯定是討喜的,他喜怒形於色,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和凡事錙銖必較的嚴肅男人相去甚遠。
這並不代表她心動,她的心已經奉獻給天主,此時,她只想當一個傑出的修女,男女情愛於她太縹緲了。
再說,她討厭他,容貌是一回事,那種一見面就討厭的感覺發生的毫無道理,她自己也參透不出所以然來。
「如何?」最後一個單音由快手的指尖流逝,一曲終了。
「不壞。」她由衷點頭。他確有狂妄的本錢。
快手略帶訝色。「原來你也有誠實的一面,我以為你又要死鴨子嘴硬言不口不由衷了。」
唐詩畫揚著眼睫,斜睨他。「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討厭你了,」她故意吊胃口地頓下。「你傲慢又偏執,跟你在一起不用兩分鐘,我就全身冒汗,呼吸困難,我很難相信有人受得了你。」
他把她的貶當作褒。「這樣有什麼不好的?」那是他的本錢啊!
他清楚自己天生的優勢,驃悍是男人的天性,難不成有人喜歡娘娘腔?
她討厭他,無所謂,反正他也看她不順眼。不買他的帳,他自然有法子馴服她,他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她服服貼貼的,挑戰於他是生活不可或缺的調味料,他會征服她的,在這之前,他必須先行觀察——
「你罵我傲慢是一種偏見,因為你嫉妒我自由的心,我率性做我愛做的事,你卻不能。」
「你強詞奪理,自由是需要道德規範的,一旦任意妄為,這世界不全完了?」
什麼陳腔濫調!自私主義的男人。
快手低低地笑。「我們的標準顯然天差地遠,看來,有必要經常溝通了。」
「誰理你!」
「真遺憾,」快手惡作劇地歎息一聲。「你討厭我,不過,從今晚起,你恐怕會無時無刻地看見我。」
「你話裡有鬼,到底啥意思?」她受不了人家拐彎抹角,而且,他的惡意太明顯了。
快手笑而不答,他低吹起口哨,因為硬把他拽來的正角兒上場了。
「你就是詩畫?好標緻的娃兒。」天涯的大光頭一出現,整個空間似乎都亮了起來。
他穿著正式,長袍馬褂,顯然將此行看得十分慎重。
「你是誰呀……」她瞄了眼站在天涯身後的瑪莉亞,口氣蛻變。「伯伯。」不馴的口吻主動煙消雲散,化成連迭甜蜜。
快手把這幕情景收入眼底,原來她也有懼怕的人啊!
「我喜歡你滴溜溜的眼珠,和你娘一模一樣。」天涯笑呵呵地注視著唐詩畫,就像打量一件古董,只差沒動手去摸而已。
他那眼光也太過熱情了,唐詩畫覺得有些怪異,但對這光頭佬她又有些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十分矛盾。
「伯伯跟我媽很熟?」
他忽地有些警戒。「唔,算是吧!」
「我從來沒聽說過你。」她不記得她媽有這麼一號朋友。
「沒關係,反正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相處,可以慢慢培養感情。」天涯毫不掩飾的欣賞叫人起疑。
她睨向瑪莉亞。這葫蘆裡是不是賣著她不清楚的藥?她懷疑。「什麼意思?」
「咦,快手這二楞子沒告訴你,你和瑪莉亞暫時要搬到淺水灣去住一陣子?」
「你跟瑪莉亞是什麼關係?」天上不會憑空掉下一個冤大頭的。「你就是準備要資助浸心堂改建的投資人?」
天涯的考臉因為她的咄咄逼人而紅了起來。「請你相信我是真心誠意的!」
唐詩畫無動於衷。「騙子會在自己的臉上刻字嗎?再說我們幹麼要搬去跟你一起住,你太慇勤了,有企圖。」
天涯眨巴著眼聆聽她不輸大人的剖析言論,不住點頭。「果然不同凡響。」
這老頭簡直雞同鴨講,他,智商有問題嗎?唐詩畫很不給面子地露出懷疑的眼光。
天涯不捨地將眼光投向瑪莉亞,溫柔又商量地詢問著:「不如將事實告訴她吧!」
瑪莉亞緋紅上頰。「都已經過去的事,再提出來不好啦!」她居然有些忸怩。
「紙包不住火,事情總有一天會公開,就像我從來也沒想到會再見到你。」他語中有著款款深情。
快手知道的部分並不比唐詩畫多,他只是司機,被抓的公差,能見到唐詩畫是意外中的收穫,至於天涯和瑪莉亞的部分並不清楚。
瑪莉亞有些如履薄冰。「你不會把全部都——」
薑是老的辣,天涯恰如其分地打斷瑪莉亞的話。「把我們曾是情人的關係公開有什麼丟臉的,難道那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原諒我?」
瑪莉亞被他大膽的坦白弄得一陣躁熱,她的皮膚原就皙白,如今紅得像張艷緞,倍增姿色。「唉呀,都好多年紀了,你講話還是口沒遮攔。」她將不安的雙手藏進寬大的修女袍中扭動著,一不經心,便流露了小女兒的嬌態。
天涯一陣心蕩神馳。「老天真是厚愛我,讓我在風燭殘年再見到你。」
「你不要這麼說,你還年輕呢!」
「真的?」天涯雙眼發光。
「我們認識那年你還是個青年才俊,現在仍差不了多少。」情人眼中出西施,西施眼中出范蠡,道理千年顛覆不破的。
兩人雖沒有熾烈的濃情狂愛,眼神交會中卻仍有一片漸緩如溪流的潺潺深情。
原來如此。唐詩畫和快手眼光互為交會,首次有了共識。
第三章
讓一群人進駐他的別墅有違快手的生活習慣,但是將獵物誘進他的勢力範圍內,犧牲一些生活品質是值得的。
唐詩畫在三票全數通過的情況下,一點也不情願地住進快手的華宅。
「我先聲明,浸心堂一完工我就要搬出去。」環顧一遍她這生想像不出來的風景,住在這種宛如天堂的地方會不會是種罪過?
「成。」快手也不囉嗦。
「還有,給我最簡單的房間。」她是修女也!
「你太吹毛求疵了。」修女都這麼龜毛,不知什麼叫隨遇而安嗎?
「可是我受不了那些蕾絲。」她指著房間的窗簾和精緻的傢俱。
「你是女生吧?」快手梭巡了環境一遍,不客氣地發出了質問。
「你諷刺我?」是他求她搬進來的,芝麻綠豆的要求有何不可?
「不敢,我還以為只要是雌性動物都喜歡這調調。」沒有女人像她這般挑剔難伺候,她以為他的家是隨便阿狗阿貓都給住的嗎?!
就是這樣,沒一次他們的意見不相左,唐詩畫想過,既然住在人家屋簷下,行為舉止當然要斯文點。但是他就是有辦法挑起她極力掩藏的負面暴戾性格。
壞的開始是失敗的一半,她對未來開始抱著不樂觀的心情了。
「我能夠想像如你這般的紈挎子弟怎麼少得了女朋友,但是——」她把臉孔抵到他下巴,努力端起氣勢。「別把我和你的妹妹們一概而論。」她才搬進來就免不了看見在外面探頭探腦的女生。
「是她們自動送上門來的,我不接受會傷了她們的心。」快手也不辯解。
「花心大蘿蔔、花孔雀、花蝴蝶、花花公子!」
「這麼說就不對了,女人就像食物一樣,美食當前,我是凡夫俗子,肚子會餓,吃掉她們是本能,這跟花心蘿蔔有什麼關係?」女人的觀念一個比一個怪。
他居然沒有一絲傀咎,理直氣壯得令人恨不得踹他一腳。可念頭一轉,他的行為還真挑不出一絲錯來,沒人會把送上門的好肉丟掉的,在苛責他無恥的同時,那些有所圖的女生難道就沒錯嗎?若要真正追究責任,寵壞男人胃口的禍首不正是有所貪圖的女人。
唉呀!她何必研究得那般深刻,管他男女糾葛,總而言之,那是紅塵俗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管誰對誰錯,都輪不到她來批判。
「吃吧!最好哪天吃壞肚子,上吐下瀉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她討厭花花公子,罵他是因為他活該。
☆ ☆ ☆
一覺起來,唐詩畫的眼多出熊貓的眼袋來,拜那張彈簧床的功勞,她一夜都睡不好。只一夜,她已開始想念浸心堂的木板床了。
摸黑做完早禱,她自動自發地從冰箱找到半條土司,這樣不算不告而取吧?在浸心堂打理三餐是她的工作,不能說因為換了住所,習慣也一併打破。
她才將兩份早餐端上桌,快手已下樓了。
「如果你不是穿那身彆扭的白袍,我會誤以為你是賢妻良母。」他毫不客氣地將一杯鮮乳灌進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