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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兔崽子!」天涯大怒,象牙杖又舉起來了。

  「沒事,沒事,義父,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就當我的話是放屁好了。」

  「就這樣?」天涯老謀深算的眼閃著詭譎的光芒。

  「就這樣。」既來之則安之,快手認了。

  「對了,這是剛才我要進來時,一群耗在門口不肯走開的小鬼給的。」天涯拿出一疊信來,瞥了眼那些別出心裁的信。「沒想到你這張狂的小子還挺有女人緣的!」

  「無聊!」

  快手的住宅對面是所尼姑學校,來來去去全是女孩,他也搞不清楚那些思春少女為何會把目光投向他,他自認為不是那種一眼教人驚艷的男人,加上年紀又相差一大截,他想不通怎麼會招來口水流滿地的愛慕者。

  「好可惜,你沒看到她們那企望的眼神,辜負少女的心會遭天打雷劈的。」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他可是打八百年沒收過情書了。

  快手斜睨他一瞥,露出事不關己的淡漠。「就算老天下道雷來劈的也是你不是我,反正那玩意兒是你收的。」

  他從不自尋煩惱,尤其攸關感情的牽扯糾葛。他愛逢場作戲,以一種動物的本能將自動送上門的女人當成食物吃掉,但對像必須是成人。若想奢求他的感情,他寧可把全付精力放到潛水、衝浪、開發新飛行器或駕駛飛機上。

  「說什麼鬼話……唉唉唉,不要走,我還沒把話說完呢……」天涯懊惱地直跺腳,只可惜快手充耳不聞,逕自挖著耳朵施施然走掉。

  ☆  ☆  ☆

  浸心堂。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天主教堂。

  麻雀雖小倒也五臟俱全,而且是窗明几淨,彩繪的絢麗玻璃柔和地將陽光引進教堂內的空間裡。

  簡樸的廚房連接著餐廳,方型的木桌坐著兩個低頭虔誠禱告的修女。

  「唉!」細細的歎氣聲從修女的喉嚨中逸出。

  一直斂眉肅穆的小修女微睜一隻眼,草草地結束禱告:「阿門。」然後凝眼望著白衣修女。「瑪莉亞修女,你又歎氣了。」

  「叫阿姨,乖侄女。」白衣修女溫柔細語地糾正她。

  「瑪莉亞修女,你的思春毛病又犯了?」

  「才不是,人家只是沒胃口。」她仍殘留風韻的眼睫盯著碗盤中簡單的食物。

  一盤沙拉、一碗馬鈴薯泥和糙麥飯。

  「我好想吃街上那家的披薩和法國大餐。」

  「姨,我們是修女也!」又來了,每次只要上飯桌必有的拉鋸過程。

  「修女也是人啊,人有七情六慾,我已經將慾望減低到最低限度,人家只是想吃披薩。」修女的誓願必須謹守清貧、貞潔和順從三大誓願,她已經努力過得一貧如洗了,還要她怎樣!

  小修女凝起水嫩嫩的小臉,秋水的瞳眸因為凝聚正氣而煥發出堅定的光芒。她努力地開導阿姨。「修女就是要放棄當女人的權利,口欲也是不被允許的,我們應該感謝主賜給我們食物,怎可以為了口腹之慾壞了規矩。」

  「可是,我們已經連續吃了一個禮拜的薯泥,如果它是麥當勞的薯條就好了。」

  瑪莉亞修女又大大地歎了口氣,纖長的手指戳著盤沿,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非吃不可?」唐詩畫無可奈何地輕問。

  瞥了侄女一眼,瑪莉亞畏懼地頷首。「嗯。」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她在看見瑪莉亞散發出快樂的笑容時,加了但書。

  其實她也瞭解自己的但書根本無作用,她總經不起瑪莉亞細聲細氣又溫婉柔媚的要求,有求必應幾乎成了她的註冊商標。

  瑪莉亞的美像出水的芙蓉,天生該受呵護的,於是她總在自認合情理的範圍內滿足她小小的逾矩。

  「好詩畫,你是阿姨的天使。」瑪莉亞一激動便伸手過來抱她。

  唐詩畫讓出雙掌任瑪莉亞握住。雖然她覺得亂噁心一把的。

  瑪莉亞的快樂便是她生命的原動力,自來投靠她起,這項認知一點也沒變過,即使有太多不合理的疑問梗在心裡,她卻不去問,畢竟現在才是重要的。

  她只要固守著兩人簡單平凡的生活便心滿意足了。

  收拾過一切,唐詩畫背起書包和什物採購單。「我會請阿威把購物單上的東西送來,你就請他把帳記著,月底再跟他清。」

  「好。」瑪莉亞笑瞇瞇地允諾。

  「還有,」唐詩畫不放心地回頭。「別隨便放陌生人進來,募捐箱的錢要收起來——」

  「還有,管風琴別彈太久——」瑪莉亞很快接口,這些話唐詩畫每天總要叨念上一遍,她很早以前就會背了。

  叮嚀歸叮嚀,瑪莉亞卻甚少照著做,她會讓流浪漢登堂入室,然後偷走她們所有的錢;會無芥蒂地出租教堂,讓無空地玩的小孩扭聖母像扔進垃圾桶。瑪莉亞總在闖盡禍事後笑瞇瞇地接受唐詩畫的炮轟,然而再下次,她仍會為不相干的人開敞心門。

  她的善良唐詩畫永遠學不來,她只能做到睜隻眼閉只眼,如此而已。

  走出浸心堂外,她是神學院高中部的二年級生,上學途中她總會順道經過教友開設的超市採購民生用品,再委託熟人送來,其實她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可為了顧及瑪莉亞的安全她只好采這種迂迴的保護政策。

  站在超市對街,她的直覺卯上一個形影鬼祟的男人。

  唐詩畫了然那男人正在做的勾當。

  天生好打抱不平的個性和所受教育的認知,令她無法袖手旁觀。「大叔,這車門不好開,需要幫助嗎?」

  男人看見她一身修煉女的衣著打扮先是一怔,繼而露出厭煩的眼神。「走開,小修女。」

  唐詩畫雙手交握放在衣襟上,拉長聲:「看來這輛跑車的主人不是你喔!」

  不過一個車匙孔,看他臉色一片虛白,這種人蹙腳得令人懷疑他是怎麼在道上混的!

  「小鬼,別來觸老子霉頭,哪兒有路就往哪兒滾,妨礙我對你沒好處的。」他繃起凶臉,橫眉豎眼地。

  「大叔,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偷竊和暴力的言語是聖母瑪莉亞所不允許的,願主保佑你。」唐詩畫一點也沒把他擺在眼裡。

  他拱起三角眉。「去你媽的——」

  唐詩畫因為他的髒話而皺起秀婉的長眉。「大叔,你怎麼搶了我的台詞?」

  要不是她這陣子還處在誓願觀察期,禁閉任何不雅的言語,比他更惡毒的髒話會噴得他抱頭鼠竄。

  男人猙著越發難看的臉,忽地往她的脛骨踢去。「什麼瑪莉亞,放你的鳥屎屁!」

  唐詩畫忍著痛,擰起翠山的眉。「你真是媽的……給臉不要臉的垃圾!」

  男人猛地被嚇住了。這輩子他還頭一遭聽見粗話從一個水靈清嫩的修女口中吐出來。

  她姣好的容貌因為戾氣而罩上狠厲的顏色,方才由她身上輻射而出的光輝已褪得一乾二淨。「你敢侮辱我主,我要你付出代價!」

  勾當被破壞已經夠他嘔了,偏又被同個人威脅,被惹火的他一把捉住唐詩畫的衣領,大掌往她白皙稚嫩的臉揮了過去,這一掌摑得她頭昏眼花,馬上飛了出去。

  她沒有撞上任何會使她腦袋開花的硬物,將她圈鎖進安全地帶的是雙男性修長的臂膀。

  「阿威。」因為重擊,她的頭覆有點昏,眼瞳有著一閃一閃的金星。

  被稱做阿威的男孩有張十分惹人注目的臉,還不是很成熟的輪廓保有著幾分稚氣。鐵灰色的牛仔褲,休閒T恤,青春縱橫的顏色。

  「有沒有怎樣?」他小心地檢視她,年輕的眼在瞅見擦破皮的肘關節時燃起了怒焰。

  「破皮而已,死不了人的。」她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反倒猛察看修女服是不是被弄髒。

  「你進來,我幫你清洗傷口。」阿威對著她的傷口直皺眉。

  「你少婆婆媽媽,先幫我看看背後的裙子有沒有沾到髒東西?」她拉過裙擺,不經意中露出一截如脂凝雲的小腿。

  孟威太清楚她擔心的是什麼。「沒事的,撣一撣,回去瑪莉亞不會瞧出什麼的。」

  唐詩畫曾跟瑪莉亞約法三章,一不說髒話,二不打架,三不管閒事,為此,她只好每天努力保持乾淨的衣著,不讓瑪莉亞看出她「活動」過的痕跡,殊是用心良苦。

  「那就好!」唐詩畫鬆了口氣。

  她天不怕地不怕,獨怕瑪莉亞的眼淚。

  孟威見她沒有其他的傷痕,才轉身盯住動手的男人。「菜鳥,沒人告訴你這是我阿威罩的地盤?你瞎了狗眼敢來動我的馬子。」

  「阿……威?」男人吞下口水。「孟……孟威?」那幹起架來完全不要命的硬漢孟威?

  如果用一塊大餅來形容這地域的分佈,三分天下的孟威就憑他駭人的氣魄獨攬其一,許多人混黑社會為的是揚名立萬討口飯吃,這類人十分愛惜性命,一有狀況肯定讓給別人死;孟威不同,他不求名利,更沒在黑道闖出名號的念頭,他會挺身而出的對象只有平民百姓和他所謂的「馬子」唐詩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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