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旁事,今天到此休會。」他環顧左右,淡淡地宣佈。
「幫主!」
堂口外匆忙走進一個守門的二袋弟子。
「何事?」
「天下鏢局總鏢頭惜泰山投帖求見。」
接過恭呈而上的拜帖,衛寇濃眉微蹙。
丐幫與天下鏢局一向毫無瓜葛往來,若真要扯上干係--莫非惜泰山是衝著惜家那對寶貝兄妹來的?
「請!」
他腦中思緒翻騰,正納悶的當兒,個頭不大,聲音卻出奇宏亮的惜泰山已經一路威風地進了中門。
衛寇欠了欠身,以示歡迎禮貌。「看坐!」
丐幫祖傳規炬甚嚴,總舵之上只有幫主及四大長老有位置可坐,餘下弟子為示尊敬,全靠兩條腿支撐到各項議事完畢。
幫規雖然嚴厲,登堂拜訪的客人卻一律不論身份高低,上至如惜泰山者,下如販夫走卒,一視同仁地看坐。
惜泰山個子雖不高,身子卻十分壯碩,硬挺黧黑的肌肉在寬大的薄絲布料中隱現。他也像一般慣走江湖的人士,方臉帶者被風霜刻劃過的精明幹練痕跡,眉梢間的傲氣和惜秋楓十分相仿。
丐幫雖和天下鏢局無沾無惹,衛寇在接掌幫主之任後,多少也曾耳聞惜泰山在關外的名譽不差,為人很是清廉,此刻見面,他當然打算以禮相待。
「總鏢頭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敦?」
惜泰山大手一揮,藏青色的袖口立刻捲起一陣窒人的風。
他的內功了得。
「俺是粗人,不習慣扯些文謅謅的話,幫主你也甭客氣!」
他為人豪爽,道地的東北腔大嗓門;和惜秋華的直腸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初初接掌丐幫,尚在整頓內務當中,不克登門拜訪,但不知總鏢頭遠道而來,為的是什麼?」
惜泰山斜眉一撇,和硬漢的風格十分不襯地歎口氣。「說來是家醜。俺家門不幸,俺家的兩個冤崽子悶聲不吭地離了家,害得兩門大好的婚事泡湯不說,還教俺得厚著臉皮到貴幫來討人,這兩個不肖子,等俺把他們揪回去,非好好修理他們一頓不可。」
他神情激動,口不擇言,事實究竟又講得七零八落,所幸衛寇的腦筋思緒分明,四折三扣聽下來,還是硬讓他猜出了頭尾。
呵呵!那兩個逃婚離家的兄妹似乎把好日子過盡了。
一直伴在衛寇身旁的曲無界也擰起一道眉。
「貴莊公子與千金確實在本幫作客,不如請移駕到後廳,也好盡敘離情,不知總鏢頭以為如何?」衛寇簡潔地替惜泰山找了台階下。
議事堂口屬於重地,又人多口雜,江湖人或許不重財,卻愛面子;惜家少主逃家雖然是孩子心性的遊戲作為,對人面識廣的惜泰山來說總是難堪事一件,所以衛寇不著痕跡地轉移陣地。
初照面,衛寇磊落光明的氣度便在惜泰山的心中搏得不錯的評價;淡淡幾句應酬話後,他更窺見丐幫現任幫主出眾的滿腹珠璣;截至最後,他巧妙地替自己保留了大半顏面,惜泰山感激心起,不由得愈發對他心生激賞。
好個少年英雄!
須知,惜泰山雖是個識字不多的大老粗,行事準則卻有他的一套理論。他堂而皇之地來丐幫要人,起初可不曾將衛寇放在眼裡的,在他這白手起家的人以為,托先人餘蔭登上丐幫幫主之位的人,若不是無名小卒,想必就是浮華紈挎的公子哥兒們,不料今日一見,卻跌破了大眼鏡。
這衛寇或許文質蘊藉,眉宇間有著江湖漢子少有的書卷氣,不像江湖中人,可他神態間特殊的謙沖磊落、自信飛揚卻更具大師風範。所謂江山代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惜泰山幾能預見未來的丐幫在衛寇手中將有閎麗非常的遠景……
小花廳。
接到通知的惜家兄妹,帶著七上八下的心情推推拖拖地進門,惜泰山悶雷也似的聲音已經以雷霆之勢猛劈了下來:「你們這兩個渾球,給我滾過來!」
眼看逃不過,惜秋華扯了扯她大哥的袖子,示意一同上前。殺頭的生意有人接,賠錢生意沒人做,非到萬不得已,總要拖個墊背的吧!
「爹,您幹麼叫人家用『滾』的?衣服要是弄髒了怎麼辦?」她裝蒜,繼而像顆疾飛的原子彈頭,一頭撞進惜泰山的懷裡,嗲嗲地撒嬌。
「唔,不像話,一個女孩家大庭廣眾下挨挨蹭蹭地,人家還以為俺家教不好,養出妳這麼個小免崽子!」
雖如是說,惜泰山一見最疼愛的女兒花蝴蝶似地撲上來,漂亮的臉蛋一如往昔,掛在臉上的嚴父面具自動繳械不說,憐惜之情更見幾分。
「爹。」惜秋楓畢竟是男人,說什麼也不能學他妹子那一套,只有硬著頭皮,怯怯地叫了聲。
要說世界上最偏心、最重女輕男的,莫以惜泰山為最,明明還笑呵呵的彌勒佛臉一見到兒子後,立刻又變成了包黑子。
「渾小子!你還有臉來見俺?俺要你看牢妹妹,你倒好,人沒看牢不打緊,居然拍屁股串通離家,留一堆爛攤子讓老子收拾,你好大膽子!」
碰上惜泰山發飆,最明哲保身的上策就是緊閉嘴巴、三緘其口,等颱風過境後,雲破月來,天地又是一片好光景了--這惜泰山定律,惜家兄妹深諳箇中滋味,當眾被「削」,倒也落落大方。
好不容易等到惜泰山口水乍收,惜秋華立刻乖覺地端來潤喉解渴的茶水。「爹,別氣別氣,往後女兒會幫您盯著大哥,教他乖乖聽話,您喝口水潤潤嗓子,要罵人才有力氣啊!」
這吃裡扒外的小妮子!惜秋楓暗罵。也不想想誰是始作俑者,這下還棒打他這落水狗,一點江湖道義、兄妹手足之情也沒有,太過分了!
惜秋楓氣憤填膺地將想掐死人的眼光射向惜秋華,不料命中率太遜,卻接到她反擊的超級大鬼臉,更令人咬牙切齒的是,她竟堂而皇之地窩在她父親胸前大剌剌地扮乖女兒,毫無顧忌。
偏偏,他的運氣背到姥姥家,來不及收回的擠眉弄眼被惜泰山逮了個正著……嗚,一頓無情的炮轟絕對難免……
愛女和兒子失而復得,結局圓滿,惜泰山歡天喜地地告了罪便欲離去。
「我不准你罰她!」
惜伙華正暗自焦急,她巴不得不要離開丐幫,誰知這次被抓回天下鏢局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故人。正自著急時,驀然聽見被眾人當成了啞巴的曲無界語出驚人。在座之人全都為之一愣。
惜泰山恢復得極快,他冷然打量曲無界那冷如冰霜的五官,莫名的氣便往上衝。完全直覺地,他討厭這個男人。「你是什麼人?敢插手我的家務事?」
「我不准你碰她一根寒毛,就算你是她的父親也不成!」曲無界的聲調平板依舊,可語氣中的不容置否卻一清二楚。
惜秋華不由得朝他投過感激的一瞥,他的話讓她備覺窩心。
就憑曲無界這膽大包天的話,惜泰山當場給曲無界的印象分數是負零。這威脅感十足的男人渾身充斥著危險,彷彿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搶走他最心愛的東西似的。
更甚地,在兩人眼光對峙而撞擊出火花的同時,惜泰山有種奇異的感覺,他們之間--將有場驚天動地的爭奪戰要開打,而今天這一面,彷彿才只是序曲。
「爹,我……還不想回家去。」身為導火線的惜大小姐嘟噥出一句真心話來。
「什麼?」
「爹,您別發火嘛,我整天待在莊子裡無聊透頂,而且……」她嬌羞地瞄了眼置身事外的衛寇,俏臉立刻一片羞紅。
惜泰山再遲鈍,畢竟是過來人,小兒女的情懷根本逃不過他引以為榮的直覺,他隱約明白他的小女兒和這位丐幫幫主間一定發生了某些事情。
他用食指刷了刷自己的下巴--
衛寇的英華發外頗得他的欣賞,倘若他惜泰山能得此乘龍快婿……嘿嘿嘿……
第七章
衛寇壓根兒沒料到會在短短的幾個月後見到佟磊。
佟磊,佟夫人蘇大姑娘、佟聘和杜十三,一家幾口人輕車簡從,該與不該來的,全員到齊。
驚詫過後,衛寇劈頭就是一陣數落。「……你太不愛惜自己,竟大搖大擺招搖著『死人』的身份跑回關外來!」
他恨不得拿根掃把將佟磊掃回中原去。他好不容易幫佟磊以已死的身份避開皇族的追殺,想不到佟磊居然又來到這敏感地帶。
佟大當家眼一瞇,寒冰也似地開口:「我愛來便來,有何不可?」
他怪衛寇大驚小怪。
「你簡直在玩命!」佟磊的身家現在可不止他「羅漢腳」一條命這麼簡單,他是有家累的人,不管做什麼事,總該三思而後行才對啊!
佟磊卻篤定得很。「杞人憂天的人壽命通常都不長,你沒聽過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心理學可不是近代才有的產物,自古皆然。
「混蛋!你來得根本不是時候!」這節骨眼是佟磊最不該出現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