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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陳毓華

  「寶……少爺!」宋芙蓉瞧著藍非依舊風流瀟灑的面貌,十分心有不甘。逢場作戲是酒女的命,可是在送住迎來間。誰又是沒感情的,對藍非,她不止投注不許多心力,他也是自己從良的唯一人選,希望一旦落空,怎生得了!

  「我頭痛,先告辭了。」她匆忙地起身,心中絕望生氣和成空的虛榮在一瞬間都成了泡沫。

  可恨!她用盡手段,卻什麼都沒得到。

  她要的是能讓她富貴終老的環境,藍非雖說長相俊美無比,養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來勞苦自己,她不幹,也不想自討苦吃!

  「哎呀,小心走得快絆倒裙擺。」藍非好整以暇地端起夥計泡來的烏龍茶,不知是發自真心體貼還是別有所指地叮囑著。

  「呀!」烏鴉嘴。奪門而出的美人輕眸一口,搭著婢女的手益發用力,腳步快得讓旁人以為她逃難呢,藍非莞爾,貓捉老鼠的遊戲玩夠了,他瞄向身旁空位,說是空位,因為真是空空如也,無鹽已經不知去向。

  「真是,一不留神人就不見,自卑心作祟也用不著這樣!」他滑出椅凳,一眨眼就衝下樓梯,消失在紅袖招的店門外。

  紅袖招的掌櫃夥計看著藍公子捲出門去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少爺又回來了。

  「我打包的東西呢?」

  「寶少爺,您是當真的?只要您吩咐一聲,我讓廚子重新給您整治一桌新鮮菜看,您說可好?」掌櫃哈腰鞠躬。

  藍非老實不客氣地用紙扇敲他一記。「你忘記本少爺破產了,現在窮得快要飯了?」

  「啊?」掌櫃的張大嘴巴。「是是是!」

  「喏,這塊金鎖押在你這裡,有人問起就說我付不起酒飯錢押給你的.」藍非拿下他長年帶在身邊的金鎖片眶噹一聲丟在櫃檯上。

  掌櫃慌得差點想咬舌自盡。這鎖是保命符,他就是有九條命也不敢收。

  已經仙逝的藍親王對他有知遇之恩,這紅袖招本來就是藍家的產業,他只是個管廠門面的夥計,他的寶少爺就算要他讓出紅袖招來,他絕對沒有二話,可是金鎖,他打死都不能拿!

  「不拿,我就哭給你看!」藍非抓起店小二包好的料理,賴皮地轉身就跑。

  人老就愛糾纏不清,都說借放了,他會回來拿的嘛,窮緊張!

  無鹽糾著臉離開紅袖招,漫無日的地疾步快走,等到心中不知何來的悶熱稍稍散發後,才發現自已不知不覺走到最熱鬧的市集來。

  「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這麼醜的女人也敢出來拋頭露面,丟人現眼。」她逐漸清醒的意識接收到從她身旁流過的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要是我生了這種長相的女兒早一把掐死她,免得大家痛苦。」買菜的三姑六婆抓著蔥,品頭論足無鹽的面貌。

  無鹽全身一僵,兩腳幾乎要癱軟,她不敢有任何動作,灼熱的太陽刺痛她的皮膚,她把面紗忘在酒樓裡了,她又闖入以前甩也甩不掉的噩夢裡,嘲笑、謾罵、唾棄、可憐和一堆堆情緒的產物污蔑地倒向她,耳邊彷彿淒厲地又聽見她自已的生母惡狠的聲音:「我寧可沒你這種惡鬼投胎的女兒……」一滴滴的汗從她光潔的額頭滑下鬢邊,不滿五歲的她被拋棄在市集的噩夢,懾住她不知要何去何從的腳步。

  看著萬頭鑽動的人潮,她癱軟地蹲了下來。

  「醜八怪,看起來身材還不錯喔。」下流的男聲,無情的恥笑,她要崩潰了!

  她用胳臂圈住自己的頭,抵擋人們加諸她身上的痛楚。

  有誰在她因低垂露出的皓頸上摸了一把,可是立刻的,哀鳴也似的哭嚎和人群紛紛走避的濕亂從她身邊空出了干涼的空氣。

  一隻不規矩的手斷了,斷掌的主人像灘爛泥躺在水溝旁哀號咒罵。

  「是我,沒事了。」溫暖無比的手臂,熟悉的體溫,藍非瞧也不瞧從他掌中飛出去的人渣,他的娃娃臉噙著凜寒的冷,黑玉的瞳仁佈滿殺機。

  無鹽抬不起頭,她非常用力地把自已縮成一團,希望不會有誰注意她,若自己能消失最好……

  藍非發現她全身冰冷,一把抱起了她。

  更深的沉默,更冷的臉,他走過的地方,行人退避。

  「姆媽,不要丟下我……鹽兒不是故意要長成這樣的……」她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藍非的衣襟。

  人的長相到底能代表什麼?藍非知道自己出眾的面貌和非凡的家世給自己帶來無往不利的人緣,從小到大,他的人生沒有挫折失敗,他所人目的都是美好精緻的人事物,直到無鹽闖入他的生活…

  膚淺如他居然也受影響,思考起生命的價值了,真是……這算近墨者黑嗎?

  等他走遠了,從小巷的陰暗處才走出一個飄飄若仙的人來,他一身道袍,斜指寶劍,眼底一片清澄。

  他站著,看著藍非的去向,久久不語。

  ★  ★  ★

  「不要碰我,我是不潔的人。」縮在床鋪的最裡處,無鹽從一回來就一直保持著退怯且自暴自棄的態度,眼眶的淚掉不下來也始終沒幹過。

  對女人,藍非的耐心是超強耐久的,可是這次,他保持不住翩翩的風度,強悍地進駐無鹽的跟前,一張臉幾乎跟她貼著。

  無鹽閃了又閃,怎麼都逃不過他緊密的接觸。

  「你到底想怎樣?」她氣苦。

  「我不想對你說什麼大道理,也說不來。」他本來就是個沒正經的人。「我只是覺得面貌是父母給的,你跟我都無法自主,想想,每個人的面皮要跟著自己七、八十年,要是自已都忍受不了了,別人又會怎麼看待,我是長得比你好看沒錯,可是論起真才實學我可比不上你。」

  「別哄我,我知道自己的斤兩。」

  「我也不想這樣貶低自己啊,可是要不這麼說,等一下你要尋死尋活我就頭大了。」才說幾句正經話他就全身覺得不舒服。

  無鹽幽幽地看他。「你知道嗎?我娘是因為我而死的。」藍非才皺眉馬上下意識地用兩指拉平它,太常皺眉容易長皺紋。

  「她生下我受盡鄰居的冷嘲熱諷,最後,她的愛抵不過大環境給她的壓力,把小小年紀的我帶到市場丟棄,她不知道那時的我已經會認路回去,當我回到家門的同時,我的母親卻因為受不住良心的苛責,選擇跳樓自盡。我親眼目睹她跳下來的樣子,她的神情帶著解脫,她終於脫離我了。可是,我一輩子都擺脫不掉她死前的夢魘,這是她給我的處罰,罰我不該投胎,罰我長長的一生都要背負醜八怪的面目」藍非什麼都沒說,用眼神鼓勵她繼續。

  「她死後我成了流浪兒,沒有人要我,直到碰見我師父,他收容了我,第一次讓我知道這世間還有溫情,還有人不怕我可恨的臉,我發誓要跟著他,永遠都不要離開。」她愁眉不展的臉因為提到郭問揚起少少的安慰,可是卻在藍非的心裡注人酸溜的發酵感。

  他最不喜歡無鹽提到郭問時的模樣。討厭、討厭、非常討厭!

  他生平沒為準吃過醋,他發誓絕不會給他們師徒倆相處的機會,絕對不會給!他體內有股想獨霸她的渴求,慾念一生並不覺得驚訝,對她的感覺也許隨著她豐厚的才氣早就根植在心裡,以前不曾發芽是他的心太雜,貪戀一切唾手可得的東西,反而忽略了真正、最好的。

  「不要再說了。」掩住她的唇,從手掌間能感受無鹽輕顫的唇瓣。「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話,老實說,對你因為太慎重,我那套甜言蜜語怎麼都不敢用在你身上。」是虔誠吧,說了,就等於許下承諾。

  無鹽不敢置信地盯著藍非,一點矯揉造作都沒有地撲進他的胸膛,啜泣才從喉嚨中逸出。

  藍非提供了讓她眼淚盡情奔流的港灣,真心地承受無鹽女給他的悸動,這時刻,他才真正明白愛戀無關一切,愛上一個人能包容所有。

  藍非知道自己真的愛上一個女人了。

  ★  ★  ★

  隔著屏風,無鹽放心地浸泡在浴盆裡,哭過的身體分外疲憊,泡了好久,慢慢才覺得軟化,茫茫的煙霧隨著她撈起的水花四處瀰漫,因為神魂不定沒聽見從外頭走近的足聲。

  「洗太久了,我以為你溺斃在浴桶裡。」藍非顯然已經在外面等了好一段時間,娃娃臉寫著不高興。

  無鹽手忙腳亂地試圖遮住自己雪白赤裸的身子。槽糕!浴巾呢?剛剛她還捏在手裡的。

  她忙不迭地讓身子滑進水裡,臉蛋燒紅了起來。

  「你、你、你進來做……什麼?」她沉到最底,嘴巴差點吃水了。

  「我怕你睡死在裡面。」他隨意地掃過無鹽的雪肩和白頸。

  「你快出去,我……要更衣了。」她氣噓不已,這麼不避嫌的舉動要是傳出去她的清白就毀了。

  「的確是,在浴桶裡待太久容易生病。」藍公子壞兮兮地笑,好像抓到小老鼠逗著玩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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