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上戲
地中海西西里島。
海水緩緩拍岸,碧海清透明澈宛若一面巨大水晶,藍天靛青的不摻一絲雜質。
一幢中古世紀的城堡以驕然傲姿孤挺在山丘的危崖上。
古堡融合東方拜占庭與西方諾曼王朝的獨特建築,純白的大理石牆面雖不掩其斑駁,看起來仍然氣派非凡,厚重的青銅及原木門更彰顯它身份的不同。
撇開古色古香的建築和城堡四周如茵碧草不談,古堡核心的頂層內部是間完全現代化的科技產物。
圓頂浮雕的防彈彩繪玻璃張臂迎來滿室陽光,透過層層復層層的紅外線網,可以看清建築物是間工作室。
工作室裡一式的波斯長毛地毯,不管多少人踏足其中,連最微小的聲音都不會發出,舉目所及,工作室裡有三十台三十六寸的螢幕正閃亮清晰的反映出全世界各地的光景。其中大部分是一連串極其快速,普通人無法讀取的數據。
螢幕牆下是流線形的電腦桌,桌前的人懶洋洋地掃瞄諸多螢幕,雙手偶爾在按鍵上敲打。
「春天來了。」在可俯視碧海的落地窗前斜倚著一個少年。
他的年紀很輕,白玉似的皮膚和優雅的臉龐對襯著一身墨綠亞曼尼服飾,黑髮綠眸,高挺的鷹鉤鼻,眼眉間隱約留著諾曼人的輪廓,往後梳攏的短髮服貼在他細緻的頸部,右耳垂露出一隻銀環,銀環上是只赤色響尾蛇。他俊美得驚人。
隱在旋轉椅背的手仍在鍵盤上游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在台灣,這種季節最適合做什麼?播種?還是什麼都不做,躺在山丘上看星星?」
那人的無名指顫了一下,旋即鍵入更多指令。
「夠了!叔叔,你名下財產已經多不勝數,不需要再利用我的『玩具』賺錢了。」
他行動優雅地壓住椅內人的手。
「世界上有嫌錢多的人嗎?」他的聲音很沉,像暗夜低回的薩克斯風,一點不經心,一點冷清,還有一點扣人心弦。
他,安東尼·艾曼狄帕瑪用他那不屬於少年該有的洞悉眼眸斜睨躺進椅背的男人。
「有,你。」
「哼!別把我想得太清高。」
「你肯回來幫我清理門戶,我也該盡些侄子的義務,把原該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你。」
「屬於我的東西?」他的聲音黯了一下。「殺手沒有真正屬於他的東西,我避到那麼遠的地方仍然逃不過你們,如今利用完了,想一腳把我踢回去?」他語帶譏誚和苦澀。
「你還耿耿於懷?」安東尼問。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不是為你才重出江湖。」他從旋轉椅中站起,頎長的身軀,輕盈如豹。
畢竟是孩子,雖然他安東尼·艾曼狄帕瑪擁有哈佛經濟學系MBA(經濟分析)學位,又是劍橋博士,更甚者,他是西西里島,包括半個意大利及地中海群島中最富有的人,此刻俊美的他也流露出孩子氣的黯然。
「我可以盡力彌補你的損失——」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他深邃的眼莫測高深。
「叔叔!」安東尼發急了。
他一直面向大海,黑絨背心和燈芯絨長褲的背影在陽光下宛如西西里島上的殘雕,早已失卻活力和生命。
安東尼用一種惋惜的聲音低語:「我一直以為那裡是你的夢,沒想到你那麼輕易就拋棄它……」
他抖了一下,依舊不願以面示人。
「這是『赤色響尾蛇』內部最機密的檔案,我把它交給你,隨你怎麼處置,從今以後,『赤色響尾蛇』組織裡再也沒有歐陽越這個人——」安東尼從西裝裡抽出一份軟碟。「這是我惟一能做……」
歐陽越倏地轉身,目光炯炯地纏繞住安東尼。「全部?」
「沒錯,全部!這是我事前答應你的條件。」安東尼的臉色嚴肅,說話的語調不輕不重,卻見魄力驚人。
歐陽越懶得去懷疑安東尼的話,因為,在這裡,他是當家。
捨棄安東尼是赤色響尾蛇組織的頭頭身份不說,檯面上的他擁有舊拜占庭皇室繼承人身份,又是控制全世界大部分經濟股票投資市場的幕後操縱者,還擁有意大利最多的私人警衛隊。
但這還不是他的真面目——
年紀小小的他是整個意大利半島黑幫分子、CIA和黑手黨背後那隻手……
「希望這次是真正最後一次見到你了。」歐陽越若有所指地抿唇。
「沒想到我這麼沒人緣……」安東尼自我調侃。
歐陽越是他見過最不像殺手的殺手,偏偏他卻是赤色響尾蛇組織培養出來最頂尖的第一把交椅。
這次能說動歐陽越重出江湖,與其說他是受整個組織給予的壓力才出面的,倒不如說是他們卑鄙的利用了他們叔侄間的關係才打動他的。
「你最好永遠保持這份自覺,有生之年我不想再見到你。」歐陽越幽冥如夜的聲音響起,是告之,也是宣誓。
在黑道的戰役裡或許他是披著錦幟綵帶的戰士,可是在現實的生活裡他失去更多。
他如此地痛恨殺手生活,那種將生命交付在別人手中,完全不確定的未來、晦暗的明天、被人操控的嗜血生涯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想盡辦法遠離,包括不惜付出普通人難以承受的代價——
安東尼露出蠱魅人心的笑。「這可就難說了——」
「什麼意思?」歐陽越的半邊臉隱沒在絲質窗簾下,有些陰鬱,眼神凌厲如蒼鷹。
「沒有、沒有。」安東尼連忙揮手。這玩笑對歐陽越來說顯然一點都不好笑。
「你的臉——」以他的立場而言,已表露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但他卻不能教自己不問。
「買賣已經銀貨兩訖,它不是你該分心的範圍,你還是去煩惱往後該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別再出現第二個羅塞葉塔了。」
羅塞葉塔,一個居心叵測、野心勃勃的傭兵殺手,他的能力僅次於歐陽越,若不是他勾結黑幫叛亂分子打算以下犯上,妄想取代安東尼的位置又事機敗露,也不致被赤色響尾蛇組織除名。
殺手對殺手,除了你死我亡,沒有第二條退路,羅塞葉塔在最後的爆炸中失蹤,而歐陽越——付出了半邊臉作為清理門戶和自由的代價。
「歐陽越,你僭越了!」似鬼魅般蟄伏在不顯眼角落的巨大男人替安東尼抱不平。
歐陽越不言不語,似乎早知道他的存在,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坦然穿過那保鏢的身邊從容離去。
「少爺,他太放肆了。」
安東尼心平氣和地笑。「銀翼,你太緊張了。」
「少爺,雖然他是你的叔叔——」
「沒錯!我和他之間就剩叔侄關係,這回,他真不再是我們組織裡的人了,赤色響尾蛇再也沒有歐陽越這個人,」他頓了頓。「So——叔叔對侄子出言不遜對中國人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他露出絕美的燦爛笑容。「至於,他不願再見我,嘿嘿,這可就由不得他了……」
第一章
哈!星光旅館,她終於回來了!
精緻的編織草帽下,是張乾淨清純的俏臉,簡單的亞麻衫、棕色背包、低腰八分長喇叭褲、吊帶,青春又洋溢無限活力。
透過草帽,她凝視眼前紅白相間的建築物,心中漾滿歡欣之情。
它是幢以粗白石灰粉粉刷成的五層建物,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周邊爬滿綠盈盈的虎鬚籐和九重葛。
說它是旅館,它可沒有俗不可耐的霓虹和壓克力招牌,入口處只有一方不規則形狀的牌匾鑲在雕花鐵欄杆上,上頭勁風厚淳地寫著「星光旅館」。
偌大的露天庭園沒有刻意種植的奇花異草,觸目所及是自由自在生長的老樹野花。它一派渾然天成,沒有所謂「星級」旅館的矯揉造作。
旅館仍是她離開時的模樣,就連那些她舅舅親手拼釘出來的休閒椅、舊茶壺、舊水桶都還待在原處。
她就知道自己走這趟路是對的,儘管、可能、反正、一定,遠在英國的那些傭人早因她「光明正大」的逃亡而鬧翻天了……
她振作了一下。誰管他呢,那種希特勒式的高壓「政權」和統治生活誰捱得下去?再傻乎乎的待下去,恐怕要一命嗚呼了!
這裡,才是她真正的家。
「小姐……」善意的老人聲打斷她的冥想。「咱們旅館每逢初一、十五是不營業的。」一個手提水壺的歐巴桑趔趄了過來。
他看夏小皂大小行李好幾件,顯然把她當做一般遊客了。
夏小皂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她怎會不知道星光旅館初一、十五不開業的爛規矩,她那完全另類的、舊石器時代的舅舅只要一個不高興,旅館隨時是休業狀態,就算來人是天王老子也照舊不甩。
「哈秋嫂,你不認得我啦?」拿下草帽,旋即露出一張純淨可愛的瓜子臉和蓬蓬的自然卷髮。
「你?」哈秋嫂陡然看清夏小皂那笑容可掬的小臉後,原來細若豆芽縫的眼霍然暴睜,滿臉皺紋在一瞬間悉數緊繃。「啊——啊——」